026 離心
蘇絮聞言,不覺驚得瞪圓了眼睛。似是沒聽清一般,問道:“什麽?”
小康子恭恭敬敬的進前,垂首重新回道:“司膳司剛讓人送來消息,說是賀司膳昨晚畏罪自裁,死在了自己的寢所裏。”
蘇絮眉心隱隱一動,不由長歎一聲緩緩開口,“必定是曲寶憐下的殺手,她比我有決斷!”
“六尚裏的明爭暗鬥,也不輸給後宮。”
蘇絮不覺歎道:“是啊,說到底,都是爭名逐利的事兒。”
白檀道:“曲掌膳這輩子是出不得宮的,若不向上爬,便要一輩子受人欺負了。”
蘇絮定定道:“如此,我與她倒是一樣的人了。”她語落,再不多說旁的。隻讓宮人為她勻麵梳妝,往未央宮去。
內侍省與司膳司清早便將紅花與瑾婕妤玉佩的結果回報給了皇帝、太後及協理六宮的諸妃,皇上下朝之後,不過是照例在漪瀾殿上宣召相關之人問了幾句,便就此草草了事。蘇絮踩著,若非霍景嵩因著軍費與立嗣之事心煩氣躁,怡妃又心虛著不願追究,恐怕這件事兒也未必能這樣輕巧的被遮過去。
從未央宮回來之後,蘇絮便帶著偽造的遺書去了披香殿。怡妃拿著那紙箋,一時間沒了言語。死死的握著,直把一邊抓的皺起來。
蘇絮蹙眉,小心開口說道:“臣妾已經叮囑過那些宮人,讓他們好好的看著翆荷,卻不想……”她語頓,複言,“等他們發現的時候,翆荷已經被吊死在屋子裏,桌子上放著這封信。張保倒也難得機靈,偷偷將那信給掉包,連夜派人送到了臣妾這裏。”
怡妃麵色森然冷冽,允自抿唇仍舊不能回過神來。
此時,染冬進門,側首掃了蘇絮一眼,垂目恭敬的與怡妃道:“娘娘,上官貴嬪來了。”
怡妃深吸了一口氣,蘇絮聽著她那呼吸局促不定,還在斷斷續續的顫抖。直過了半晌,怡妃才終於穩住了心神,定定與染冬道:“讓她進來吧!”染冬喏喏應了,還未走出門,怡妃轉首揚眉睨著蘇絮道:“昨日你同本宮說,你不怕與上官貴嬪對質。今日她來了,你還敢這樣說嗎?”
蘇絮清清淡淡的笑起,道:“臣妾並無不可告人之事,自是不怕與上官貴嬪對質的。”她神色從容坦蕩,沒有絲毫的局促不安。
怡妃見她如此,沉吟片刻,忽然轉頭沉聲道:“妹妹先回去吧,終究是本宮與她之間的事。”
蘇絮默然笑道:“臣妾思來想去,或許,當真是誤會也未可知。娘娘與上官貴嬪那麽多年的情分,總不是假的!”
怡妃不覺幽幽重複道:“是啊,許多年的情分了。”她說著,仿佛喃喃自語一般道:“究竟是本宮不信她,還是她信不過本宮?”她約摸著上官氏必定該進門了,再不多說,漠然對著蘇絮擺了擺手。蘇絮也悄無聲息的一福,轉身意欲退下。還未出門,便見上官貴嬪悠然踏了進來。瞧見蘇絮,麵上立時一怔,隻站在原地肅了肅,揶揄的開口道:“敏昭儀貴人事忙,倒是難得能見著一麵。”
蘇絮嗤笑一聲道:“隻怕是上官姐姐懶怠看我罷了。”她說著,也不再與她攀談,緩步往外去。這刻暖閣外麵沒人,蘇絮便極是緩慢行動,近乎於駐足在門外一般。她聽見兩個人客氣的寒暄一回,便是怡妃慵懶隨意的聲音道:“是姐姐派人對翆荷與賀司膳下的手?”
上官貴嬪抿嘴笑起,渾不在意的開口,到:“昨日,內侍省的消息來的晚,我估計你已經睡下。想著,也不必特意為此吵你一回,便自己做主了!”
怡妃略略挑眉,麵上漾著清淨的微笑,“姐姐已經不止一次瞞著我,自作主張了。”
上官貴嬪笑容一僵,想起從前自作主張,令蘇家終有翻身的機會。麵上不覺有些訕訕的,分辯道:“我這樣做,也是為了咱們兩個人好。若是當真等到今日,實在不曉得那宮女會招出什麽樣的話。到時被皇上、太後知道,豈不是枉費心機?”
怡妃對上官氏已經起了疑心,自是越想越覺得蹊蹺,“既是如此,姐姐怎的不早些與我商量過,再處置那個宮女。非要等到昨晚,如此倉促的下手?”
上官貴嬪未想到怡妃竟會這樣質問她,麵上立時有些怔愣的反應不過來,訥訥道:“當時,我當時也是想著,能不能用別的法子栽贓給葉氏。如果,早早對翆荷下手,咱們兩個的主意豈不是落空了。”
怡妃嘴角輕輕一扯,有些諷刺的意味在其中,“那兩枚和田青白玉雙麵佩,姐姐是從哪兒來的?”
上官氏不覺微微蹙眉,語氣裏有些不耐,“哪兒來的?自然是讓人悄悄從關雎宮偷回來的。”
怡妃冷然笑起,“這麽大的事兒,姐姐竟也不仔細查清楚再下手嗎?”
“我也是為著想早些把你救出去,才一時著急大意,可到底也是無心之失……”她回過味來,極是委屈、不悅。半晌,轉眉定定瞧著怡妃,難以置信的問道:“妹妹難道不信我?”
怡妃心裏有氣,瞧著她委屈的麵龐,眉心微微一動,別過頭再不看她。勉強開口,“我何時不信姐姐了,可今次的事兒,到底是姐姐太過莽撞!”
蘇絮在外麵聽了半天,見怡妃說到此處,聲音竟能緩和下來。便曉得,她必定是極疑心上官錦楠了。怡妃這樣的性子,一旦將大事化小,那必定是想將這件事情轉到背後去做。依著怡妃與上官貴嬪的情分,全然能拿著信件坦然質問,她卻始終沒有提及,她們二人到底是生分了。
蘇絮心中有數,自然安心下來。也無意再多聽什麽,轉身,靜悄悄的出了披香殿。此後,怡妃的身子一日一日轉好,可上官氏待怡妃,再不如往日那般殷勤親近,去披香殿的日子也是寥寥可數的。
春風輕輕的嗬了一口氣,啟曌城披著的冷肅的皚皚白雪,便似乎一夜之間被樹芽的嫩綠,大地的土黃所取代替換。這樣的季節,晚上入夜的時候,便仿佛能聽見屋簷蓋著的落雪化成雪水流下來的聲音,像極了一年又一年流逝的時光。蘇絮每每在深夜將睡未睡之時,便能深切的看見、聽見、感覺到日子悄悄的飛快溜走。而兩年前,在長楊宮的那許多個夜晚,她竟都快要記不起來了。好似她的人生中,從來沒有過那樣的日子一般。這樣的夜晚沒過幾日,便到了太後為她定下一月之期。
這天上午,蘇絮才從未央宮出來,儀駕還沒進西六宮的宮門,便被頤寧宮的人給攔了下來。小宮女乖巧伶俐的向她稟道:“昭儀娘娘,太後請您去壽康殿。”蘇絮眉心微動,想著這一趟,太後必定是為著文嬪無疑了。她含笑應了,讓抬轎的內監轉頭往頤寧宮去。
太後這個時辰,仍舊在慈恩堂禮佛,蘇絮極為熟稔的從抄手遊廊穿過垂花拱門到了慈恩堂。屋子裏木魚“空空”的敲著,聽起來是無欲無求的聲音。可蘇絮卻曉得,自己每一次來這裏,都是那敲擊木魚之人,對她別有所圖。
宮女見蘇絮到了,極恭敬的為她推開慈恩堂的門。蘇絮朝著她們頷首一笑,緩步靜悄悄的邁了進去。彼時,太後正脊背挺直,無比虔誠的跪在明黃繡蓮花座的蒲團上誦著佛經。蘇絮不敢打擾,隻得靜默的跪在太後身側,陪著她一同誦經。
約摸過了一炷香的功夫,木魚聲才驟然停歇。蘇絮方才正閉目虔誠祝禱,聽著沒了聲響,立時睜眼,起身進前一福與太後道:“娘娘萬福金安。”
太後和藹慈愛的笑起,扶了她手臂一把,“起吧。”蘇絮應聲要起來,轉身瞧見方姑姑上前為太後遞香,便極有眼色的接過,送到了太後麵前。太後滿意含笑,閉目念念有詞的拜了三拜,起身,就勢將那香遞到蘇絮手裏。蘇絮也不等旁人進前來接,親自行至香案前插在香爐之內。太後越發笑意盎然,抬手對著蘇絮道:“眼瞧著,便是你協理六宮的一月之期了。”
蘇絮會意進前,扶著太後起身,低低“嗯”了一聲,道:“是,再過兩日,就是二月十五了。”
太後睨了蘇絮一眼,一壁往寶座上去,一壁不疾不徐的開口道:“哀家希望你清楚,十五那日,你宮裏的那塊金疙瘩有用沒有,還得由著哀家定奪。”
蘇絮恭順的垂斂眉目,低低道:“臣妾們到底是年輕,沒個經驗。六宮之事,還得要太後做主定奪才是。短短的一個月,便有這樣多的事端。若非太後娘娘處處指教,點播,臣妾們如何能應對的來?”蘇絮這話雖是恭維,卻讓太後聽著極為受用。
“別給哀家聽這些奉承人的好話兒,”太後收攏笑意,深看蘇絮一眼,垂眸攜過桌上放著的茶盞道:“比起宣順夫人與靖夫人,你做的是不錯。可哀家,並不想放權給你。”
蘇絮聞言,心中一跳一跳,隻等著太後下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