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 離間2

  怡妃眸中的疑慮隱隱變淡,取而代之的是猶豫的探究之色。蘇絮凝著她,眼神清澈,半點閃躲也沒有,“臣妾聽見曲掌膳傳過來的信兒,便立時讓內侍省的總管張保想了法子,將那宮人帶出片刻。”


  怡妃回視著她,又道:“既是如此,那內侍省的總管張保也是你的人,又何必讓曲寶憐幫你打聽消息。”


  蘇絮坦然從容的回答道:“因為曲寶憐是司膳司的人,有些事兒更容易下手。張保那邊,臣妾也交代過。而這件事兒,原本就是曲寶憐得了臣妾的意思,跟著內侍省的人去問出來的。臣妾聽到後,立時讓人將這件事壓了下來。隻是,到底還有靖夫人與宣順夫人盯著。壓下來也是暫時的,最遲也拖不到明日!”


  怡妃斜睨著她,緩緩開口,“既是如此,那該知道的與不該知道的,你必定都清清楚楚了!”


  蘇絮垂睫,慢聲細語道:“是,臣妾全都清楚。”她心下一沉,想著,若要怡妃能盡信自己,唯有鋌而走險這一個辦法。當即不疾不徐的曼聲說道:“翆荷說她並沒有在娘娘的飲食中下紅花,若娘娘真是因為吃錯了東西,焉能這般輕易放手。臣妾思來想去,也唯有娘娘原本不孕這一個結論。”


  怡妃的眉峰漸漸聳起,定定看著蘇絮,一字一頓道:“你比本宮想的要聰明許多。”


  蘇絮不以為意的笑道:“臣妾一步一個坎兒,若不學著聰明一些,當真害怕再遇見崔氏與夏氏那樣的人!”


  怡妃心中隱隱一動,旋即,牽唇笑道,“你倒是信得過本宮。”


  蘇絮麵上極是真誠懇切道:“臣妾一向與娘娘親近。”她說著,亦發困惑委屈,垂眸複言,“隻是娘娘似乎除去上官貴嬪之外,誰也不相信、不親近。方才翆荷所言,許是娘娘心存疑慮。可若娘娘疑心臣妾,但請娘娘想一想。如果臣妾有心加害,何必在今夜多此一舉。隻管讓翆荷到禦前說明一切,不必插手便是了。”怡妃似乎被蘇絮這話說動,沉吟著也不言語。蘇絮便又道:“若是娘娘心裏有疑惑,全然可以請上官貴嬪過來對峙。”


  怡妃瞧著蘇絮這番坦言神色,眉目愈加溫軟下來。別過頭沉吟道:“對峙又有什麽用,縱然真是她做的,她又如何能認下來。”


  蘇絮見怡妃鬆了口,也不著急的深說下去,半分思索的機會也不給怡妃,急迫道:“這些事兒,娘娘全然可以等著事情解決之後再深思探看。如今最要緊的是,娘娘該早早拿個主意,怎麽處置翆荷,再將這件事給遮掩過去!”


  怡妃思來想去,玉佩一事,霍景嵩已經對瑾婕妤散了疑心。如今自己才將將複了位份,上官氏究竟是真心想幫,又或者早已厭煩自己的把控,實在不得而知。眼下,也隻能按照蘇絮的話——將這件事遮掩過去,才能安然無虞的度過。她眉目一沉,抬眸掃看著蘇絮,緩緩道:“既然妹妹應了曲寶憐司膳一職,便就勢將這件事推在司膳身上吧。那宮人,先留著。”


  蘇絮連連頷首應下,又親近的攜了怡妃的手道:“娘娘請安心,這件事臣妾省的厲害。”


  怡妃眉目一緊,些艱難的笑起:“勞煩你為本宮費心。”


  蘇絮止不住心裏的一陣冷笑,麵上仍舊是雲淡風輕的真摯模樣,“娘娘別與我說這樣疏遠的話,臣妾能到今時今日,全仰仗娘娘的提拔與扶植。”


  怡妃被蘇絮說的暗暗心驚,不由脫口否道:“我如何敢搶了景懷皇後的功勞。”


  蘇絮搖一搖頭道:“從前在毓秀宮中,娘娘對我的照拂曆曆在目。娘娘對臣妾的恩德與景懷皇後是一樣的,臣妾自當銘記在心。”蘇絮笑眼微彎,說道“銘記在心”四字時,亦發加重了聲音。神色十分懇切。


  怡妃聞言,麵上不免有些訕訕的,立時用和順的笑容掩蓋住,與蘇絮道:“今日太晚了,有許多事都要布置,本宮也不留你了。等事情過了,再請你來披香殿。”


  蘇絮也起身,和順一笑道:“是,我也不擾娘娘了。今夜烏雲蔽月,隻怕又要下雪。娘娘身上不好,更該早早的休息才是。”怡妃點頭不語,陪著蘇絮往殿外走,直送她出了暖閣才折返。


  才出毓秀宮的宮門,便下起了薄薄的細雪。白檀為蘇絮帶上風帽,隔著雀裘披風小心的扶著蘇絮的手臂,極仔細腳下的路。一行人靜謐的前行,直到離著毓秀宮遠了。蘇絮才諷刺的笑起道:“怡妃待我,可從未像今日這般真心客氣過。”


  白檀微微含笑,“娘娘今日也當真是為了救她而去,若是存著什麽壞心,娘娘隻管把那宮女拉到建章宮不就完了。何必兜兜轉轉,費這麽大勁!”


  蘇絮抿唇,低低笑起,“若不是五分真五分假的兵行險招,她這樣多疑的人,如何能輕易相信我。”


  春如不覺笑問道:“怡妃當真信了是上官貴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蘇絮撇嘴擺首,“疑心是必定的,那兩塊玉佩到底是上官氏親自著人去辦的,這樣大的事兒,任誰都會在心裏泛合計。隻是恁麽多年的情分在,她未必會盡信我說的話。如今也正是半信半疑呢!”


  白檀適時詢問她道:“娘娘預備如何處置翆荷?”


  蘇絮清潤一笑道:“把這件事兒推到賀司膳的身上,至於翆荷的事兒,倒不必咱們費心。往重華宮去個信兒,就說那翆荷招供了。想是上官氏這樣的性子,又是宜早不宜遲的事兒,必定會狗急跳牆率先處置了。怡妃原本已經亂了心神,疑心生暗鬼,自是越發懷疑上官氏了。”


  白檀點頭讚同的笑起,“奴婢這就去交代曲掌膳。”


  蘇絮垂睫笑著囑咐她道:“司膳司必定還有她們的人,讓寶憐做的自然一些。如此,才能讓她全無疑慮的下手。”


  白檀道:“是,奴婢省得了!”她話罷,立時便轉頭去了六尚尋曲寶憐。


  得了蘇絮的吩咐,曲寶憐便著手布置起來。先是偷偷在賀司膳的房中放了許多紅花,又故意在院子裏當著守職的幾個宮女麵,提及翆荷招供一事。更聲稱,已經回稟給了協理六宮的妃嬪,第二日便必定會有個結果。當值的宮女中,有一個喚做碧荷的宮女與翆荷同住。兩人平日就極親近,也都受著上官氏的恩惠。翆荷出事後,曲寶憐便不止一次的瞧見過她偷偷去重華宮。她話出了口,那碧荷果真漏夜去給上官氏送信兒。


  那時間已經是三更天,各宮諸人已經酣然入睡。上官氏得了這樣的信兒,自是心急,當即便有了主意,讓人去內侍省先偷偷了結掉翆荷。權當做她畏罪自殺,又讓人草草寫了遺書來混淆視聽。


  白檀曉得這件事兒不容有失,吩咐過張保放鬆看管後,便親自留下等著上官氏派過來滅口之人。


  四更天不到,關押著翆荷的屋子裏便有了動靜。等白檀與張保進門去查看的功夫,翆荷已經被一脖子吊死在了橫梁上。屋裏的桌案上,放著上官氏叫人準備好的遺書。白檀把那遺書妥善收好,又照著蘇絮的安排,將遺書換成事先準備好指認賀司膳的那封,這才算完。


  一切處置妥當,白檀從內侍省院子之時,便聽見牆外的鼓角敲了五下,“咚——咚!咚!咚!咚!”,已是五更天了。白檀留著張保善後,這才安心的回了長樂宮補眠。


  因著落了一夜的雪,第二日晨起,蘇絮推開窗子,目之所及,便是一片銀裝索裹白蒙蒙的世界。蘇絮想著,許是夜半的時候雪下的極大,才能將啟曌城本來的麵目完完全全的遮住。唯留下滿天滿地,純潔無暇的白。可這白雪覆蓋過的夜晚,又是一條好好的性命枉送了。她不知道究竟誰是最終的劊子手,更為自己漸漸冰冷麻木的心而驚恐萬分。


  蘇絮正對著窗外發呆,隻覺肩上一暖,回身去看,正是白檀過來為她披上了狐裘。她一鬆方才緊蹙的眉,抬手撫了撫眉心,將一麵窗子關上,回身道:“外麵值夜的說是你過了五更天才回來,怎麽不好好歇一會兒。”


  白檀笑道:“奴婢心裏存著事兒,自是睡不著!”她說著,也不急於稟報昨晚的事兒,而是寬言勸道:“娘娘仿似心緒不佳,可是因為翆荷的事兒?”蘇絮不置可否的默然,白檀垂目歎道:“兩邊為了保全自己,萬不得已之時,連身邊的心腹宮人都能舍棄,何況如翆荷那般見利忘義的宮女!”


  蘇絮撇了撇唇,鎮著心神道:“終究是無辜之人,為了性命而迫不得已。真正可惡的人,是她背後之人。本宮這樣想著,就會想到紅萼,到底是不忍心……”蘇絮語落,終究是說不下去。


  兩人正說話的功夫,小康子進門道:“娘娘,賀司膳昨晚兒在自己的宮所裏自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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