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 安排

  曲寶珍與蘇絮隻見過寥寥幾麵,天陰沉沉的,她又不敢抬頭細細的去看,自然辨不清前麵的錦衣女子就是姑母家的三表姐——蘇絮。六宮女眷皆不能隨意進出冷宮,自己現下過去,隻怕又是一番是非,她這樣想著,便怯怯的提燈往回走。


  蘇絮瞧著她的瘦弱背影,心思一轉,麵上含著笑意,與春如道:“讓她過來。”


  春如到了聲“是”,快步上前攔住曲寶珍道:“三姑娘,敏昭儀請你過去說話。”


  曲寶珍聞言發怔,才反應過來,那宮裝女子是姑母家的庶出三姑娘。她方才還有些驚懼,如今聞聽是蘇絮,那猶疑便全都散了。她小步隨著春如過去,怯生生的打量著蘇絮,小聲揮著絹子,打千請安道:“敏昭儀娘娘萬福。”


  蘇絮瞧她雖衣衫單薄,可麵色尚且紅潤,身子盡管瘦弱,看著倒也比從前結實。蘇絮微微點頭,也不多言,隻道:“這裏正是風口,凍得慌。咱們去永巷找一處空屋子暖暖的說會兒話。”


  曲寶珍聞言,忙受寵若驚的開口道:“永巷離著遠,娘娘不如去奴婢的住處。”


  蘇絮清淡一笑道:“你的住處沒有旁人嗎?”


  曲寶珍明快的笑起道:“沒有,二姐姐做了掌膳之後,冷宮的嬤嬤也處處照顧著奴婢。還有娘娘的接濟,讓二姐姐幫忙打點上下。自奴婢同屋的一個姐姐歿了後,那屋子就一直是奴婢一個人住。同院的幾個姐姐當值的當值,旁的也都睡下了。”她模樣乖覺,話說的極是伶俐。到與從前嬌生慣養的怕人樣子天差地別。


  蘇絮不知可否的笑起,道:“你在前麵引著吧。”


  曲寶珍喏喏的應下,提著燈籠走在前麵,三步回頭瞧蘇絮一下,生怕蘇絮未跟上來。不過小半刻的功夫,從冷宮一側的宮道轉過去,便是宮人歇息之處。院子裏沒掌燈,四下裏黑漆漆的。曲寶珍忙回首低聲提醒道:“娘娘仔細腳下!”


  蘇絮低低“唔”了一聲,扶著白檀的手。兩盞燈籠一前一後為她照著,曲寶珍從腰間解下鑰匙,打開門上的鎖。將蘇絮迎進後,瞧了瞧身後,方迅速的掩上門。


  這屋子並不大,約摸兩尺見方。小半個屋子都被一鋪炕占據著,從窗邊綿延到另一麵牆。暖炕上放著矮桌,擺著笸籮針線一類的。一麵是曲寶珍的鋪蓋,另一麵鋪著她自己縫的引枕與墊子。四方桌子旁,擺著兩個竹製的小小方凳。地中央的簡陋炭盆,還有些暗紅未燃盡的灰燼。曲寶珍怕蘇絮冷,忙不迭的將炕角邊的幾塊兒黑炭用鐵鉗子續到炭盆裏。她從進門,到點燈、起碳這一舉一動,都極為嫻熟自然。蘇絮不覺感歎,原來還是個世事懵懂的小姑娘。也不過兩年多的功夫,便能這般整潔利落的獨自生活,實在不曉得是該喜該悲。


  曲寶珍忙叨了一通,才想起來請蘇絮坐下。麵上不覺有些訕訕的抱歉,“奴婢一味的忙叨,竟忘了請娘娘坐下。”她說著,忙將暖炕上的軟墊鋪好,道:“娘娘快坐。”


  蘇絮順著她的手,及隨意的欠身落座,“不必這樣拘謹。”


  曲寶珍恭順的站在蘇絮身旁,她正是十五歲,已然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麵頰飽滿,如十五的滿月一般。眉目清秀,與她的嫡親長姐曲寶瑗有幾分相像。蘇絮輕輕招手,道:“你也過來坐。”


  曲寶珍輕輕擺首,對著蘇絮恭恭敬敬的一福道:“二姐說,咱們姐妹這些時日全靠娘娘暗中打點。原本早就該去長樂宮給娘娘磕頭,可是奴婢這樣的宮人,連西六宮的宮門都邁不進去。”她說著,有些尷尬的垂首。眼神半是幽怨,半是無奈。


  蘇絮溫然笑道:“你姐姐來長樂宮的時候提起過,本宮也曉得你的心意。去不去都沒什麽要緊的。”蘇絮言罷,轉眸打量著四周,緩緩道:“冷宮差事輕巧,你能得著姑姑特別的照顧,想來日子過得還算自在。”


  曲寶珍垂目,抿一抿唇,神色有些猶豫遲疑,訥訥應道:“是,全仗著娘娘的庇護。”


  蘇絮瞧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不動聲色的靜靜凝著她,隨意道:“這樣無用的客套話倒也不必多說,雖無血親,可說到底,也算是表姊妹。本宮照應你們,也不是什麽難事!”


  曲寶珍到底是憋不住心裏的話,噗通一聲跪地道:“娘娘能不能救救奴婢的長姊。”


  蘇絮從上而下的斜睨著她,眉心隱隱一動,旋即收斂容色,雲淡風輕的歎道:“到底是血親姊妹,縱然寶憐待你再好,你也要在心裏惦記著曲寶瑗!”


  曲寶珍神色一僵,不住叩首道:“奴婢曉得娘娘氣長姊與四表姐害的五姑娘落了水,可如今過了這麽久,長姊在浣衣局也受了不少的苦楚。如此,也能讓昭儀娘娘消氣了吧?寶珍鬥膽,求娘娘將長姊從浣衣局救出來!”


  蘇絮不置可否的凝著曲寶珍曼聲道:“這些無關於本宮氣不氣你長姊,她的性子,你比本宮清楚的很。你們三個原本一同在掖庭局當差,因何寶憐去了六尚,而你長姊被送去浣衣局,想必你心中有數的很。”


  曲寶珍被蘇絮說的無言以對,麵上悲苦,訥訥的小聲道:“長姊從前的脾氣是不好,可在浣衣局這麽久也都磨平了。娘娘是昭儀,又掌協理六宮之權,若是想將長姊救出來,必定輕而易舉!”


  蘇絮麵上含了一抹若有似無的笑,靜默開口,“要救她去哪呢?”


  曲寶珍到底還是年輕,經不住事兒。聞聽蘇絮這樣問,方才愁雲慘霧的神色也散了大半,“娘娘若是不放心她,就把她打發來冷宮。奴婢必定會好好的看著她的。”


  蘇絮若有所思的撫掌一笑,揚眉道:“委實不是什麽難事兒,可本宮幫你,也要幫的值得才是!”


  曲寶珍將懂未懂的凝著蘇絮,低低問道:“娘娘想要奴婢做什麽?”


  蘇絮雙眸微抬,梨渦輕陷。抬手撫一撫護甲上刻著的精細花紋,“做你該做的事兒。”蘇絮語落笑凝著她。


  曲寶珍眨了眨眼睛,仍舊有些懵懂迷茫,“奴婢該做的事兒?”


  蘇絮盈盈笑起,“冷宮走水的那晚,你曾瞧見蔣氏偷偷摸摸的從冷宮出來。有一封血書,被她遺棄在火中,你覺著其中蹊蹺,悄悄的過去看,便發現了這封血書。”蘇絮說著,從袖中拿出劉氏寫的血書遞給她。


  曲寶珍立時明白蘇絮的用意,有些猶豫的去接過那血書,攤在手心裏,看了半晌,麵上再無血色,僵僵道:“娘娘,這……”


  蘇絮肅穆的盯著她,緩緩道:“你們曲家與蘇家會受此無妄之災,全是怡妃的手段。本宮給你個機會,既能救出你長姊,也能為你父兄報仇。”


  曲寶珍原本清淡無邪的臉,被蘇絮的這番話說的幽暗起來。她粉拳緊握,細白的牙齒也咬的咯咯作響。蘇絮曉得自己與她說出這番話十分殘忍,可如今,若讓蔣氏將這血書拿出來,隻怕太過刻意。唯有用曲寶珍,才能將讓這件事兒顯得自然。


  蘇絮不忍的蹙眉,起身拍了拍曲寶珍的肩膀道:“斯人已去,可活著的人還要好好的活著!本宮將這件事告訴給你,也是想讓你別有後悔的那一日。”


  曲寶珍定定握著那血書,決然道:“奴婢全憑娘娘吩咐!”


  蘇絮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再不多說什麽,起身將她扶起。曲寶珍強忍著眼淚,低低壓著頭隨蘇絮起身。“若有什麽旁的吩咐,本宮會讓春如過來知會你。旁的話,誰也不許與誰說。你長姊,便更不能告訴給她了!”曲寶珍默然點頭,蘇絮拍了拍她的手背,轉身出了屋門。


  蔣氏與曲寶珍二人必定無虞,她悉心籌劃,隻預備尋著機會讓葉箏向霍景嵩進言皇長子身懷祥瑞一事。卻不到兩日的功夫,葉箏那邊竟出了差錯。


  這日晌午,蘇絮才歇過午覺轉醒,正歪在榻上用著一盞雪梨枇杷露。剛抿了一口,白檀打簾子進門道:“宣順夫人請娘娘過去毓秀宮。”


  蘇絮心裏一陣納罕,蹙眉道:“可說是什麽事兒了?”


  白檀抿唇道:“來人說的不清不楚,奴婢聽那意思,仿佛是瑾婕妤出了什麽事兒……”


  蘇絮凝眉,長長歎了一口氣,“去毓秀宮,又是瑾婕妤的事兒,必定是讓咱們料中了。之前不是給送過信兒嗎?怎的還沒個防備?”


  白檀擺首進前扶著蘇絮起身道:“娘娘過去就知道了,聽說宣順夫人與靖夫人都已經過去了。”


  蘇絮立時趿著鞋,起身進內殿更衣,她心裏不安,一壁更衣,一壁與白檀道:“讓綠楊去司膳司問問曲寶憐,瞧瞧有什麽不妥的地方。”


  白檀喏喏應下,又替蘇絮取了披風與手爐。一切打理妥當,才出門上了儀轎往毓秀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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