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恩威
蘇絮不動聲色的低眉,清淡一笑道:“宮人閑極無聊的嚼舌,實在沒有什麽值得上心的。”
漪瀾殿內一陣靜謐,銅壺滴漏偶爾響起“叮鈴”的聲響。宣順夫人眸中盡是探究之色,眯目細不可查的打量著她。蘇絮恭謹的垂首,麵上極盡從容坦然。二人仿佛陷入了一場靜謐的對峙中,各懷心思,各有各的思量。半晌,方聽宣順夫人長長的唔了一聲,漠然道:“無論是皇長子還是怡妃等人,都不能再留著了……”她微微語頓,又補充道:“本宮是為了你往後的前程才提醒你。”
蘇絮恭恭敬敬的頷首應道:“是,臣妾曉得夫人待臣妾的心思。”
宣順夫人隨手攏了攏微散的發髻,低垂眼瞼,半晌方幽幽道:“退下吧。”蘇絮默然不語的將雙手持在腰間,對著宣順夫人款款一福,旋身出了漪瀾殿。
她心裏亦是別扭,更說不準是從何時開始,她事事總免不得要忌諱著柳氏。自從元慈帝姬一事後,她每每瞧見柳氏,心裏便無端的壓抑煩悶。協理六宮的這幾日,也總是別別扭扭的樣子。這會兒四下無人,蘇絮難免將自己的心緒外露了出來。
白檀瞧在眼裏,小聲與蘇絮道:“娘娘還因為帝姬的事兒,心裏不痛快?”
蘇絮擺首,眯著一雙杏目,眸色幽沉道:“到並不是因為帝姬的事兒,我,我說不清,可總覺著,宣順夫人待我,不過是看在景懷皇後的麵上。她在一日,便如子櫻她們一樣,勢必要處處盯著我,處處製肘著。”
白檀聞言,不由開口問道:“娘娘可想過,不再依附宣順夫人,受她把控。”
蘇絮對白檀這番話似懂非懂,她揉一揉眉心,閉目歎道:“談何容易。況且,我能到今日,全賴宣順夫人當日搭救……”她心間一轉,也不再多想下去,微微牽唇道:“罷了,往後的事情千頭萬緒,這些煩心事便先放一放吧。”
白檀會意的點頭,道:“雖說娘娘與宣順夫人之間偶有尷尬,可如今到底也是同仇敵愾之人!”
蘇絮低低的唔了一聲,方開口小聲道:“讓春如安排一下,入夜我要去趟冷宮瞧瞧蔣氏!”白檀喏喏應了,主仆二人便一路無話的回了長樂宮。
夜幕低垂,這一晚烏雲蔽月,半點星光不見。這是蘇絮第二次進冷宮,世事無常,她實在想不到自劉氏之後,自己竟還會為林氏一事,出入冷宮。風燈在夜色中映出一團微弱的暖黃,人影重重,森然如鬼魅一般投射在宮道與暗紅的朱牆上。
不曉得是天冷的緣故,還是驀地想起了劉海若。蘇絮方踏入冷宮,周身便不覺被一陣陰森森的冷風攏著。她緊了緊披風,也不讓春如去叫門,徑自上前推開了蔣氏所在的房門。
不過幾日的功夫,蔣墨舞麵上便已經蒼白無光,枯槁憔悴的樣子,竟無比慘淡。此刻瞧見是蘇絮進門,蔣氏有些許的恍然,立刻跪倒在蘇絮的腳邊,痛哭的哀求道:“求昭儀娘娘原諒嬪妾,嬪妾知錯了,往後再也不敢存壞心了,再也不敢陷害昭儀娘娘!求娘娘救救嬪妾,讓嬪妾從這個鬼地方出去吧!”
蔣墨舞比起劉氏圓滑許多,自也曉得良禽擇木而棲的道理。她身在冷宮,尚不曉得怡妃已經翻身的信兒,這會兒瞧見蘇絮自是想都不想的向她哀求、告饒!
蘇絮冷然抽回雙腳,挪動玉步,行至桌邊的圈椅旁。春如見狀,用絹子為蘇絮墊著。蘇絮雙手向後一擺,將狐裘往上提了提,盈盈告坐。蔣墨舞膝行著上前,悔不當初的痛哭道:“嬪妾往後再也不敢忤逆娘娘,必定唯娘娘馬首是瞻!”
蘇絮漠然勾唇,嘴邊蓄著譏誚的笑意道:“你如今被廢黜,困在冷宮,還如何能忤逆本宮,如何唯本宮馬首是瞻?”
蔣墨舞匍匐在地,畢恭畢敬的開口,“嬪妾任憑娘娘差遣,隻求娘娘將嬪妾救出去。”
蘇絮撫掌而笑,手指托著三寸長的護甲,微垂的眼眸正透過泛著清冷銀光的護甲邊兒審看著蔣氏。“若是本宮當真救你出去,你對本宮又有什麽用處呢?”
蔣墨舞聞言立時抬頭,眼中隱隱泛著精光道:“有許多娘娘不知道的事兒,嬪妾都清楚的很。”她亦發篤定蘇絮的來意,故意賣著關子道:“若非嬪妾尚有利用的價值,娘娘何必還要踏足冷宮!”
蘇絮哼笑著曼聲開口,“你倒也不是個笨的。”她話落,將雙手攏進狐裘裏,悠然道:“可,若是本宮此行,是為了出一口氣,要你死呢?”
蔣墨舞麵上一愣,不覺閃過一絲駭然之色。但旋即回過神來,“若是娘娘真想要嬪妾的性命,當日又何必為嬪妾向皇上求情?”
蘇絮厭煩的別過臉道:“本宮最不愛看你這幅自作聰明的樣子,而你自以為是的那些利用價值,於本宮來說,倒也是可有可無的!”
蔣墨舞麵上微微變色,一時沒了應對的言語,磕磕絆絆的問道:“那……那……娘娘,就,不想知道,嬪妾,背後的人……”
蘇絮輕挑眉梢道:“你真以為,有些事兒是本宮懵懂不知的嗎?”她語頓,緩緩開口道:“你許是還不知道,林嬪已經被皇上恕出了毓秀宮,又複了妃位。”
蔣墨舞麵上且驚且懼,有些恍然大悟的意思,“如此說來,你……你已經曉得,從前種種,是怡妃與惠貴嬪害你。那瑾婕妤也是你的人?不然,你如何會那般輕易的瞧出我的計謀,就是因為瑾婕妤向你通的信兒對嗎!”
蘇絮不置可否的揚起唇角,“所以,你沒有資格跟本宮談條件,本宮若救你便救你,若想你死,便會輕而易舉的讓你死!”
蔣墨舞知道這是她唯一翻身,從冷宮活著出去的機會。她與怡妃、上官貴嬪打了這樣久的交到,她們是什麽樣的人,她心裏最清楚。從前劉氏獲罪,被貶入冷宮。怡妃與上官貴嬪便棄如敝履,更是逼著她在冷宮放火,把劉氏活活的燒死。如今她被廢入冷宮,原本還妄想過她們能施以援手。卻終究想不到,是蘇絮派人守著她的安危。縱然她曉得蘇絮不過是為了利用她,可她也唯有抓住蘇絮心裏、她的這一點用處,否則便隻能步上劉海若的後塵。
“嬪妾還曉得一些娘娘必定不知道的事兒!”她語落,心裏不覺打著鼓。
蘇絮斜睨著她,眼眸中盡是疑色,“說出來!”
蔣墨舞細細的思量著,方擺首拒絕道:“現下嬪妾不能向娘娘言明,待嬪妾從冷宮出去,真正的安然無恙,才能告訴給娘娘!”
蘇絮將信將疑的睨著她,“本宮怎麽曉得你是當真知道,還是誆騙本宮。而且,本宮如何辨別,你知道的事兒,又到底是不是我該清楚的!”
蔣墨舞微眯雙目,胸有成竹的凝著蘇絮道:“榮修媛小產那回,並非是怡妃授意,實則另有旁人指使。後來榮修媛因著小產一事,被激的險些去長楊宮私自處置娘娘,也與怡妃、上官氏無關。”
她這番話委實說進了蘇絮的心裏,她忽然想起在永巷的那一晚,夏氏指著她信誓旦旦的那些話:
“你敢說,回宮在船上的那些時日,你無心謀害李容華的胎……”
“為了討好你,為了得到你的重用,我一步一步淪落至此……”
紅藥的話,蘇絮仍舊言猶在耳,她這樣想著,隻怕自己當日氣急,把許多事都錯怪在了怡妃的身上。如今想來,紅藥與海月的話,委實有許多可疑的地方在其中。她微微抿唇,凝著蔣墨舞開口道:“那紅萼究竟是怎麽死的,是誰下的手?”
蔣墨舞緩緩擺首道:“紅萼的事兒,嬪妾實在不知道。”
蘇絮想起紅萼慘死,不覺氣的咬牙切齒起來,“不知道?那日明明是劉氏與你向靖夫人告發。”
蔣墨舞辯解道:“當時劉氏被怡妃重用,嬪妾卻有許多事兒都不被允許接觸。而榮修媛小產的那件事,說來也是嬪妾無意間撞破的。劉氏死後,怡妃才樂意重用嬪妾的。”
蘇絮見蔣墨舞並沒有因著求她施以援手,而胡亂誆騙她紅藥與榮修媛一事,難免在心裏信了她的話。蘇絮微微抬手,示意她起身。靜默半晌,才不疾不徐的開口道:“本宮姑且信你,若是你敢誆騙本宮。本宮能將你救出來,自然也能讓你比在冷宮慘烈百倍!”
蔣墨舞被蘇絮眼神見的肅狠厲之色嚇得微縮了縮脖子,又連聲叩頭道:“嬪妾萬不敢違逆娘娘,一切但憑娘娘吩咐!”
蘇絮唇邊蓄著三分笑意,讓她起身附耳過來,緩聲在她耳邊低低的說了幾句。蔣墨舞連連點頭應下,心裏又懼又怕。蘇絮瞧著她的驚懼神色,也無意囑咐太多,約摸一炷香的功夫,該說的話說完,蘇絮便起身離去。
出了冷宮的門,蘇絮自是要讓春如好好打點侍衛一番。她在冷宮外的暗處等著春如,這一抬眼,正瞧見曲寶憐的妹妹寶珍提著宮燈往這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