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8 扇風

  葉箏麵上一沉,狠狠的瞥了榮修媛一眼,轉眉與玲瓏道:“跟著去的人也沒攔一攔皇上?”


  榮修媛嗤笑著歎道:“攔?如何攔?腿長在皇上自己身上,”她語頓,忍不住要火上澆油道:“怪隻怪瑾容華的肚子,比不過怡妃在皇上心中的重量!”


  葉箏原是極氣極怒的,聞言更不覺劇烈的喘息著。冷冷吐言道:“是啊,嬪妾與修媛兩個人,都抵不上一個怡妃。如今皇上奔著暢音閣去,聖駕被羈絆,嬪妾小產腹中的這塊肉沒了,也與娘娘沒有半分關係!”她清淩淩的凝著榮修媛,厭惡的笑起。


  榮修媛笑容微僵,不自在道:“瑾容華何必來拿本宮撒氣,是皇上不掛心你與孩子,怨不著本宮。”


  “皇上掛不掛心,嬪妾的這一胎都托給了修媛娘娘照看……”葉箏就著她的話頭,斜睨著榮修媛。見她神色間隱隱有遲疑之色,葉箏更佯裝不適,扶著肚子,別過臉聲音勉強道:“左右修媛娘娘在關雎宮瞧不見皇上,去暢音閣也能瞧見。”


  琳琅忙憂心忡忡道:“小主快別動氣,若是有了什麽閃失……”


  葉箏幽幽道:“閃失?左右本主是個不相幹的人,真讓什麽髒東西鎖去才好!到時候,都清清靜靜的了!”


  榮修媛立時黑著臉,將沫兒喚了過來,揚聲叮囑道:“快去請皇上過來,就說瑾容華腹痛不止,又一直幹嘔,把用的要和吃食都吐出來了。”沫兒忙福身應著退下。榮修媛允自坐在圈椅中,不愉道:“本宮叫人去說了,你也不必要死要活的在這裏給旁人瞧。左右是你自己的孩子與性命,你不心疼誰又能當回事兒!”


  葉箏不覺轉頭睇了榮修媛一眼,不聲不響的靠進軟墊兒裏。悶聲吩咐道:“去拿漱盂過來。”榮修媛聞言,也不做聲,低眉捧了茶盞在手中。


  暢音閣的戲台上連著唱了好幾出兒,便有人去回過怡妃,聖駕正在來的路上。蘇絮正踩著這聲稟告姍姍來遲,聞聽此言,心裏一沉,麵上卻不動聲色的柔婉笑起。她攜了春如進前,雙手持在腰間,極是恭敬的給怡妃請安道:“怡妃娘娘萬福金安,願娘娘日月長明,璿閣長春!”


  怡妃麵上是恬然笑意,立時伸手,虛扶蘇絮一把,道:“你是最有心的一個了!”


  蘇絮盈盈起身,側首示意春如將壽禮奉上道:“一些拿不出手的微末玩意兒,給娘娘湊趣的。”


  怡妃忙命身邊的映春將禮接過,也不打開笑眯眯道:“原是想著咱們六宮姐妹一塊兒樂嗬樂嗬,你們一個個的竟都這般客氣多禮。”怡妃說著,忙親親熱熱的拉著她,指了指一邊空著的位置道:“在本宮身邊坐吧,特意為你留的。”蘇絮應聲點頭謝恩,含笑受了諸人的禮方入座。


  後宮諸妃都曉得皇帝今日多半是要陪在瑾容華身邊,是以宣順夫人、靖夫人之流的便都隻送了賀禮,並未列席。在座的後妃,也不過是上官貴嬪、蔣順儀、墨貴人、呂貴人這些人。怡妃目不斜視的看著戲台子上武生耍槍,仿若無意的問道:“本宮聽說英昭容一向愛看戲,怎麽未與妹妹同來。”


  蘇絮微笑回道:“四皇子這幾日身子不大好,英昭容一直親自照顧著,無暇分身。”


  怡妃淡淡笑歎道:“四皇子的身子孱弱,倒連月夕帝姬都不如了!大病小病的纏身,禦醫難道沒個診治的法子?”


  蘇絮婉然一笑,徐徐道:“禦醫也瞧不出什麽不妥,小孩子身體弱也是常有的……”


  這功夫,台上的武生正表演到“踢花槍”一截兒,平日裏最多也不過是十來個,這武生竟踢出了二十多個。怡妃不由含笑拍掌,諸位後妃自然都應景的陪著鼓掌。


  蘇絮也樂得不必在與怡妃說話,撚了塊芙蓉糕入口。寧婕妤坐在她身邊,就近取了糕點,湊到蘇絮身邊小聲道:“方才唱了一出兒極熱鬧可樂的《花田錯》,也沒見怡妃笑的這般合不攏嘴。到底是皇上駕臨的用處大呢!”


  “原本以為姐姐不來的,沒想到竟也樂意過來湊湊她的熱鬧!”一時諸人的注意都落在台上,倒是沒人瞧見二人說話。


  寧婕妤微微撇嘴,“我是受不住熹容華鬧我,左右在宮裏閑極無聊,便過來全當是為了看戲!”這時間,掌聲才歇下來。蔣順儀等人難免要恭維的讚一句,“皇上為了怡妃娘娘的壽辰費心費力,請的是全京城最好的戲班兒。”


  又有人道:“縱然旁人廢了多大的心機,皇上心裏還是惦記著怡妃娘娘!”


  怡妃麵上盡管保持著溫和笑意,但眼角眉梢都不自覺的留露出一種自得之感。“哪兒來的心機呢,畢竟皇嗣為大。”她這番話剛落,守在暢音閣外的宮人便匆匆進門。


  眾人原以為是皇上駕到,不覺要紛紛起身去接駕,誰知怡妃才率眾起身。那奴才就臉色青白的跪在了地上,支支吾吾的回稟道:“娘娘……禦前,禦前的姑姑說……說是瑾容華腹痛不止,皇上半路轉去了關雎宮!”怡妃聞言,麵上不覺微微變色。但旋即又換成了一副賢德的清淡模樣,“自然皇嗣為大,”她語頓,將方才麵上微微停滯的不悅、驚怒統統收斂隱匿在秋水般幽深的眼眸中。唇角一挑,吩咐道:“讓人去關雎宮瞧瞧,若是瑾容華有什麽不適,立時知會本宮一聲!”染冬立時出聲應下,默然退了下去。


  方才那般湊趣說話的妃嬪,見狀也都沒了聲響,大氣兒也不敢出的看完了這台戲。怡妃自是盡力維持表麵上的風度,卻是上官氏先捺不住性子。“縱然皇嗣為大,可今日是你的生辰,皇上來陪一陪也不讓嗎?”她端坐在坐上,輕聲怒道。


  蘇絮立時借著上官氏的話,幽幽歎道:“瑾容華腹痛,皇上又不是禦醫。這兩日關雎宮的人跟在禦前就夠出格得了,如今連皇上的行蹤也要由著瑾容華。”


  熹容華嗤笑道:“現下事事都緊著瑾容華的肚子,連四皇子生病,皇上都顧不來。”


  怡妃目不轉睛的盯著戲台,神情寡淡道:“咱們隻管看戲便成了,哪裏有那許多話?隻盼著瑾容華這一胎安安穩穩的,若是折騰了這麽大的動靜,還保不住這孩子,可就當真是作孽了!”


  蘇絮側眼打量著怡妃麵上的表情,極為緩慢的一笑再不多言。這一出戲,眾人各懷心思。自有人樂在其中,自有人索然無味。待入了夜,怡妃這一日長長的壽辰才總算結束。毓秀宮的偏殿裏杯盤狼藉,曲終人散,空留滿殿菜肴杜康一類人間煙火的氣味。


  蘇絮坐在披香殿的暖閣裏,接過染冬送來的解酒湯。微微抿了一口,便將那碗盞放下。


  此時,宮人來報,說是霍景嵩歇在了關雎宮。


  諸位妃嬪推杯換盞的恭賀祝禱,使得怡妃已然有些薄醉。她勉強將解酒湯飲盡,靠在榻上闔目養神。聽完宮人的話,微微回首,低低道:“都退下吧,留敏貴嬪在此與本宮說說話!”她再不複白日裏那般笑意盎然,眉梢盡是藏不住的倦意與嫌惡。


  宮人靜默的退下,輕輕的掩上門。蘇絮低眉微笑,清淡道:“瑾容華怪力亂神,可到底涉及皇嗣,讓皇上不得不上心。聽聞,已經派禦前侍衛親自去尋瑾容華的母家中人了。皇上此舉,也可說成是不信瑾容華,也可說成是盡信瑾容華。”


  怡妃倏地睜眼,盯著蘇絮道:“妹妹這話,似乎大有深意!”


  蘇絮低眉,溫然笑道:“臣妾思前想後,隻怕這件事兒如何都是衝著怡妃娘娘來的。瑾容華絆住了皇上在娘娘生辰之時相伴,又提及家中之人有冤屈。”蘇絮語頓,不覺嘖嘖道:“若是皇上今次派出去的人,當真查出些眉目……聽聞葉家當時的案子,是娘娘母家參奏查辦的。”


  怡妃麵容沉靜,如一潭靜謐的幽深水潭,雖然無波無瀾,卻讓人瞧著背心生涼。“到底是皇太後手裏調教出來的人,自是精明的!可她母家坐下的孽,豈是別人冤枉的?”


  蘇絮徐徐笑起,“縱然皇上去了關雎宮,可到底心裏也記掛著娘娘。隻是葉氏太過狐媚,才絆住了聖駕。”


  怡妃不屑道:“她要狐媚,就由著她狐媚……本宮也實在無謂憑著壽辰來抓住皇上。靠著這樣的微末伎倆,又能攏住幾時?”她盡管這樣說,麵上卻到底是懨懨的不快。


  蘇絮抿唇悠然一笑,自愧不如版感歎道:“是臣妾自己小器,心裏怪難受不落忍的。”


  怡妃低垂著眼眸,也不看蘇絮。更是瞧不出她麵上的神色如何,隻緩緩道:“本宮倦了,想必妹妹也是疲累了!”


  蘇絮極合事宜的起身,對著她福了福,曼聲道:“臣妾告退,娘娘也好好歇著吧!雖然不曉得瑾容華打的什麽主意,卻隻怕往後更要勞累!”怡妃低低“唔”了一聲再不多言。


  蘇絮垂首轉身,無聲無息的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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