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 點火

  天色陰沉,黑黑的天幕烏雲滿布,低沉沉的壓在啟曌城重重宮闈的上空。風卷著被踩踏碾碎枯葉呼呼作響,偶爾撲在窗棱,門扇上有嗚嗚的聲音發出來。“當當當——”的敲門聲響了三下,立時被風吹散。空蕩蕩的在四麵回蕩,其中有說不出的寂寂幽沉,讓人心裏泛起一層森然冷意。


  蘇絮緊了緊披風兩端的綢帶,不覺低聲歎道:“這般陰森森的駭人,也難怪宮裏入夜不讓人隨意走動了。若是又那做了虧心事兒的,更不敢在這個時間出門了。”


  綠楊悄然笑道:“這麽多枉死冤魂,有幾個是不心虛的!如今娘娘還能瞧見零星的宮人,等到中元節鬼門大開的時候,除了當值的侍衛,這時間更是一個人都沒有了!”


  蘇絮玩笑著開口道:“可見平日裏瑾容華是多行事端正的一個人了。”蘇絮話罷,綠楊曉得蘇絮是打趣葉箏,總挑著夜深人靜的時候去長樂宮,也不由因著她的戲謔口吻笑起來。


  這時門被悄悄的打開,站在角門內的人正是瑾容華身邊第一器重的貼身宮女——玲瓏,她對著蘇絮輕巧一福,笑著將她迎了進去道:“貴嬪娘娘來的正是時候,榮修媛才返回傾香殿。容華小主還擔心著,生怕榮修媛耽擱一會兒,讓娘娘多候!”


  蘇絮被她引著進門,慢悠悠一笑,納罕道:“榮修媛倒是難得能關懷你們小主一回,本宮自然沒有不等不讓的道理!”


  玲瓏垂首笑起,極是小聲道:“聽說了瑾容華有孕,她是巴巴兒的眼氣。這些關懷模樣,都是賢德給皇上瞧得!”


  蘇絮不置可否的一笑踏進攬月閣的門,葉箏彼時正歪在美人靠上,見蘇絮進門,忙起身朝著她盈盈一福。歎道:“難得勞動敏貴嬪一回!”


  蘇絮譏誚的笑道:“你如今有著身孕,本宮自是責無旁貸。”


  葉箏迎著蘇絮坐下,眼波一掃,示意諸人退下。蘇絮見狀便轉頭向綠楊微微頷首,讓她跟著一同下去。蘇絮欠身款款坐下,臻首理了理裙擺,“榮修媛‘紆尊降貴’的親自來瞧你,必定是皇上極上心你的肚子吧?”


  “皇上才將嬪妾這一胎托給了榮修媛照養,否則她如何能貴步臨賤地,來嬪妾的攬月閣呢!”葉箏說著,諷刺笑起,“她心裏氣的什麽似的,三兩句話便要諷刺嬪妾一句,卻也不得不好好護著嬪妾的肚子。我是懶怠見她!”她話落,微微咬唇,歎息著道:“嬪妾如今隻怪這一胎是個假的!心裏盼著真生下個皇子,慪一慪她才好!”


  蘇絮微微抿唇,淡笑著開口,“是慪一慪榮修媛要緊,還是把怡妃拉下來要緊?”


  葉箏眉心輕輕顫動,立時牽唇甜甜笑道:“嬪妾曉得娘娘讓宮人打點、漏夜過來,必定是有了好時機。”


  蘇絮逆著燭光,滿頭的青絲被攏上一層淡淡的暖黃色,整個人有些陰沉沉的發暗。她嗬嗬一笑,狡黠的轉眸輕聲道:“怡妃的生辰要到了,若是妹妹有本事,在怡妃生辰那日絆住聖駕。不曉得怡妃這樣的好脾性,會不會也要因此火冒三丈呢?”


  葉箏的麵容隨著燭火跳動,一晃一晃的忽明忽暗。她細細盯著蘇絮,笑靨深深道:“就算不動怒,毓秀宮也必定會有些怨言。照著娘娘的計劃,不必怡妃做什麽,隻消旁人覺著她動怒不就成了!”


  蘇絮徐徐一笑,“隻是,能把聖駕留在攬月閣著實不易,你倒是得費些心思。”


  葉箏轉首,幽幽笑問道:“敏貴嬪瞧著,是皇嗣為大呢,還是她怡妃大?”蘇絮聞言,立時若有所思的點頭。她曉得葉箏撒癡撒嬌的小手段,若是再借著榮修媛的力,必定能穩穩的將霍景嵩留在關雎宮。不過,蘇絮仍舊放心不下的出言叮囑道:“若是妹妹那日不能成,往後的事兒做起來便費力許多。動起手來也點眼!”


  “嬪妾省得其中利害,這件事兒出了,總要讓皇上覺不出半分可疑!”葉箏語頓,湊近了蘇絮小聲將自己心中所想如數告知給了她。蘇絮聞言不由連連點頭,笑眯眯打趣道:“難為你能想出這般一舉兩得的法子!”


  葉箏慢悠悠笑起來,“嬪妾一人自是有心無力,不過好就好在皇上今日親自叮囑了榮修媛。娘娘也曉得榮修媛那個人,自是樂不得的瞧著怡妃的笑話呢!”


  蘇絮溫潤含笑,“你既是十拿九穩,我便也安心了!’點火‘的事兒若妹妹能做好,本宮自會拿著扇子,好好在一邊兒助你一助,扇扇風!”


  葉箏幽然笑道:“讓這火勢起來,才能傷著人!”


  此後,怡妃生辰的前幾日,整個後宮因著瑾容華做的一個噩夢而開始人仰馬翻起來。六宮諸人皆不曉得是什麽緣故,瑾容華夜夜不得安睡。每每閉目,眼前便是一個鮮血淋漓的紅衣女子矗立在她的床邊,不住朝著瑾容華伸手,的說要來拿她的命。是以葉箏為此夜不成寐,不得安眠。原本她這一胎就是極不穩的,如今不得安睡,自然危機腹中的孩子。


  霍景嵩對此憂心不已,連著榮修媛也要成日裏,三兩回的往攬月閣走動。隻是諸人一番折騰,最終瑾容華也沒個好轉。這數日裏,唯有霍景嵩守在葉箏身邊的時候,她才能勉強閉目歇一歇神。如此持續了兩三日的功夫,昭雲歸向皇帝與太後稟報,若是瑾容華再不得安歇,那腹中的孩子隻怕也危在旦夕。


  太後惶恐不安,在整個禦醫院都束手無策的情況下,不得不立時讓欽安殿的道士作法卜一卜。誰知,卜問後道士直言,葉箏噩夢纏身,夜不能寐。原是她家祠不安,祖宗責怪的緣故。隻怕是葉箏的家中有枉死之人,心裏怨怪葉箏,才會入夢擾她。破解的法子,也唯有多做幾場發誓超度往生,平息死者的怨氣。皇帝在時,葉箏方能安睡,也正是皇帝有真龍護體,能助她安神的緣故。道士掐算,怨氣最重便是往後的兩日。故而霍景嵩必定要陪在葉箏身邊,龍氣加身護住葉箏的皇嗣才能保住母子安穩無虞!

  雖說大齊一向不信怪力亂神之言,但是事涉皇嗣。皇帝到底要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護住葉箏母子的這兩日要緊關頭,正好落在了怡妃生辰的那天。


  怡妃生辰這日,榮修媛早早備下了怡妃的壽禮,著人送去毓秀宮。又陪著月夕帝姬玩兒了一會,才忖著皇帝該到的功夫去了攬月閣。


  她進門時,葉箏麵容憔悴的歪在榻上,宮人正一勺一勺的往她嘴裏送安胎藥。榮修媛踏進門,未等葉箏起身,忙出言免了她的禮道:“你可快別與本宮行禮了!”她話落,揶揄著開口,“皇上這幾日陪著,瑾容華臉上才有了些好氣色,若是這一福身,沒了孩子!本宮可當真賠不起!”


  葉箏懨懨的有氣無力道:“難為榮修媛整日裏裏外外的陪著嬪妾,實在生受了!所幸,榮修媛這一來一去,能瞧見皇上好幾眼,倒是讓嬪妾心裏安生了許多!”


  榮修媛不覺轉眸剜了她一眼,麵上發冷,旋即又笑意盎然起來,“瑾容華這夢當真會挑時候找上門,今日正巧是怡妃的生辰,原本該是她的好日子。可生生因著妹妹的肚子,白費了!這一年,不過就這一回生辰罷了!”她語落,仿佛意有所指一般。


  葉箏淡淡嗤笑道:“說來,怡妃與娘娘都不是要靠著生辰才能瞧見皇上一眼的人,何必感歎這個!歲月匆匆,格外不留情麵。若是嬪妾能選,可真懶怠過勞什子的生辰!”


  榮修媛原就不喜歡怡妃,自然為著葉箏搶了怡妃該有的恩寵而幸災樂禍,她掩唇淡淡笑道:“瑾容華自是不當回事兒。可毓秀宮與六尚的人為著怡妃的生辰,已經準備了大半個月。雖比不得二皇子、四皇子的生辰宴,卻到底都越過咱們去了!”她語頓,哂笑著開口,“聽說皇上也下旨,特意在暢音閣搭一天的戲台子,讓好好的樂一樂,戲班兒都進宮六、七天了。如今到不曉得該唱給誰看了!”


  葉箏冷言冷語道:“自是唱給正主兒看了,皇上搭了戲台子也是為怡妃娘娘。旁人去不去有什麽相幹,隻要怡妃娘娘樂意看不就成了。”她語頓,微微揚眉,“若是娘娘樂意去,到不必非留在這陪著嬪妾,左右皇上一會兒也回了!”


  榮修媛凝著她,不以為意的問道:“瑾容華就不怕皇上半路去了暢音閣?”


  葉箏還未說話,便瞧見玲瓏進門,她神色有些閃躲,她立時心裏不悅,沉聲道:“什麽事兒?”


  玲瓏支支吾吾道:“小主……皇上、皇上才下了朝……聖駕現下正往暢音閣去呢!”


  榮修媛聞聽這話,撐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竟讓本宮猜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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