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 抱子
當晚霍景嵩來瞧延泓時,蘇絮在閑聊中與皇帝提了姚木槿搬宮之事。霍景嵩對靖夫人與熹容華皆不在意,也無心她二人的爭執,自是應了蘇絮由著她安排。次日一早,蘇絮便著人將緊挨著合歡殿的秋水齋收拾了出來。晌午時姚木槿帶著近身的幾名宮女內監,隻將平日慣用的一應物件兒搬了過來。而自掌嘴一事後,靖夫人平日行事時果然有了收斂。瞧見蘇絮等人,都是嫌惡地別過臉,也不與她們過多言語。
九月二十六這日,是景懷皇後梓宮停在鳳寰宮的最後一日。明日便會將梓宮奉移至離著皇陵最近的寶華寺暫安。為準備奉移梓宮的事兒,六宮自然是無比忙碌。蘇絮一早便陪在宣順夫人左右,待得傍晚,又是宮嬪、王妃、公主與正三品以上命婦行祭禮,舉哀的時辰。
蘇絮才跪哭過一回,僵僵起身,白檀便悄然進前,在蘇絮身邊小聲道:“娘娘,子櫻剛過來,回說太後那邊的宮人讓乳娘抱著二皇子去頤寧宮。”
蘇絮聞言,心裏一沉。扶著白檀的手立時悄聲去了偏殿,子櫻瞧見蘇絮,心裏無比惶急的進前,跪地輕聲道:“娘娘快去瞧一瞧吧,太後讓抱走二皇子,連著皇子一應用的東西也叫人搬走了。”
“皇上可知道嗎?”蘇絮眉心緊蹙,忙問道。
子櫻麵上盡是哭意,微微搖頭道:“不知道,來抱二皇子的方姑姑說,太後是怕娘娘跟著宣順夫人操持景懷皇後的喪儀,分身乏術,才教抱走的。自然不必告知皇上!奴婢如何勸都勸不住,隻怕太後娘娘不安好心,娘娘快去把二皇子抱回來吧。”
蘇絮眉間一跳一跳的,聞聽“不安好心”,麵上亦發陰沉,低聲道:“這樣的話能混說出口嗎?先回去吧,別一時著急失了分寸。一會兒行過禮,本宮會忖著時間過去。”子櫻猶自不安的喏喏應了,麵上仍舊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懨懨退了下去。
“皇太後打著二皇子的主意不是一日兩日,雖然景懷皇後早有遺命,可這幾日二皇子咳嗽遲遲不好。奴婢隻怕皇太後以娘娘照養不周為由,將二皇子留在頤寧宮照養。”白檀抿唇,思量著小聲道。
蘇絮心裏發氣,左手重重的拍在扶手上,悶悶的一聲響。“太後老謀深算,雖不知道她打的是什麽算盤,我卻也曉得必定不是什麽好主意。泓兒萬不能養在頤寧宮。”
白檀若有所思的回道:“娘娘,太後的內侄女前幾日進宮,如今在頤寧宮小住了許久。聽聞,太後這幾日特意借著清江長公主的由頭請皇上過去用膳,期間還有瑾嬪與秦家姑娘陪坐。”
蘇絮微微蹙眉問道:“既有這樣的事兒,怎麽不早早回上來?”
白檀道:“這幾日娘娘陪著宣順夫人操持景懷皇後的喪儀,還要親力親為的照顧二皇子。奴婢一時沒把這件事兒放在心裏,就渾忘了。如今想來,皇太後許是將心思放在了秦家姑娘身上。”
蘇絮眯目,淡淡哂笑著開口道:“我記得,之前仿佛誰說過,秦家姑娘多大了?”
白檀垂首答:“是景懷皇後與宣順夫人閑談時提及,秦家姑娘已經十八了。都過了出閣的好年紀,尚留在府中,親事卻遲遲沒個著落。”
蘇絮默然半晌,沉吟道:“若是早有入宮的意思,怎麽今屆選秀沒有她呢?還是被撂了牌子我不曉得?”
白檀似是知道其中原因一般,細細回憶著,半晌才開口,“那時候正是秦家當家族母新喪,她在守孝期才沒能入宮。原本留到十六歲,就是為了能選秀進宮。結果偏偏趕上家裏有了白事情,給耽擱下了。難怪太後這時間起了主意呢!”
蘇絮攏一攏微微鬆散的發髻,嘴角含著絲絲縷縷的笑意,“一個瑾嬪到底是不夠用的,可見太後打的主意有多大了,也難怪要惦記上泓兒。”
白檀陪著蘇絮略略頷首道,“瑾嬪再親近也是外人,自然是秦家自己人進宮更穩固。太後不是皇上的生母,因著景懷皇後的事兒,兩人也頗有嫌隙。”
蘇絮心裏有了主意,眉目才緩緩鬆下來,“不曉得秦家姑娘是何等人物,值不值得太後費這樣大的心思。”
白檀搖頭道:“這個奴婢倒是沒留心,秦家雖是皇親,可秦姑娘到底不比公主、郡主是有品級的。太後為著祭禮接進宮,本就不合規矩,也不會讓秦姑娘過來。一會兒娘娘去接二皇子,想必能在頤寧宮瞧見。”蘇絮緩緩點頭,在心裏思量定,才安然起身,仍舊往正殿去。
待祭禮畢,蘇絮讓熹容華先回長樂宮,自己則帶著白檀去了頤寧宮。
蘇絮是不大喜歡頤寧宮的,每每踏足,便總覺著有一種酸腐的衰老氣息迎麵撲上來。縱然香鼎裏成日成日的燃著檀香,卻全然蓋不住這種鬼魅一般讓人森然害怕的氣息,就仿佛是太後盡管華麗卻遮不住的枯萎衰退的臉頰,讓人無論什麽時候看過去,都會在心裏膩上一層散不去的冷意。
頤寧宮的重重宮殿這時間被八角宮燈照的如白晝一般,蘇絮讓宮人進內通報,自己則領著白檀在廊廡裏候著。見四下無人,她轉眉清淡一笑,悄聲與白檀道:“不知怎地,仿佛太後十分喜歡拿我的短處來敲打我,前次是你的事兒,這次又是泓兒。”
白檀恭敬的低眉,蓄笑回道:“太後這般,也是忌憚娘娘的表現。娘娘聰慧,如今更有景懷皇後的遺命,讓娘娘照養嫡子。太後既有心抬舉自家人,就要壓製後宮諸妃。”
蘇絮深以為意的笑起,不置可否。轉眸時,正見一高挑纖瘦的女子從廊廡的盡頭走過來。她一身藕色的齊胸綾子襦裙,青白色繡木蘭花的緞裳,極是素淨清淡。挽著的發髻上簪著一朵新裁的白色宮花,是閨中姑娘家的打扮。她生的秀氣,卻也不過是相貌平平。許是太過纖瘦的緣故,總讓人瞧著單薄的弱不禁風。看都不必多看一眼,蘇絮便曉得這是太後的內侄女——秦袀竹無疑了。
瞧見一身縞素的宮裝女子立在廊下,秦袀竹笑的極是明朗無暇,進前打千兒道:“娘娘萬福金安。”
蘇絮回以溫潤笑意,親自虛扶她一把,“姑娘起吧,你便是秦家的大姑娘吧?本宮聽說前些日子,秦姑娘就進宮來陪太後娘娘了,倒是現在才瞧見。”
秦袀竹笑吟吟道:“是,袀竹前兩日進宮,隻是景懷皇後新喪,想必諸位娘娘都是忙碌不堪,臣女才不敢去諸位娘娘宮中拜見。”她說著,靈巧的眸子微微一轉,偏頭道:“方才姑母讓人抱了二皇子過來,景懷皇後祭禮剛過,娘娘就匆匆趕來,那必定是敏貴嬪。”
蘇絮含笑,客氣的誇讚道:“秦姑娘聰慧,不曉得太後此刻在何處。”
“方才讓李太醫過宮瞧過二皇子,現在姑母正陪著在內殿。臣女帶貴嬪娘娘過去。”秦袀竹笑靨如花,極是殷勤的與蘇絮道。
蘇絮微微頷首,神色有些淡淡疏離的意思。不過秦袀竹倒是半分不怯生,敘敘關懷起蘇絮幫著宣順夫人操持喪儀,必定極是勞累。蘇絮一一答了她的話,心裏對她這般熱情的模樣十分不適。秦袀竹引著蘇絮走過穿堂之時,通稟的宮人正得了話出門。瞧見秦袀竹陪在蘇絮左右,極是恭敬的與秦袀竹道:“奴婢正要去請敏貴嬪娘娘,倒是讓秦姑娘勞動了。”
秦袀竹極是寬厚和藹的笑起,“你去忙別的吧,我陪著敏貴嬪過去。”宮人喏喏的應了,立時退下。
蘇絮轉頭與白檀道:“你也不必跟我進去,在殿外候著吧。”話罷,白檀道了一聲“是”,蘇絮提著裙擺邁進正殿的門檻。長及曳地的裙擺悄然的越過,頤寧宮仍舊是如深潭一般靜謐。往內殿去,漸漸能聽見嬰孩間或清脆的咳嗽聲。蘇絮不覺拋下秦袀竹快步進了內殿。
方姑姑此時正抱著霍延泓在懷裏,往他嘴裏送著什麽東西。蘇絮忙給太後請安道:“太後娘娘千歲安康。”
太後正直著身子坐在貴妃靠上,麵容有些疲倦之色,卻仍舊極具威嚴的開口,“起來吧。”
蘇絮斂裾站起,垂眉自然的莞爾一笑與方姑姑道:“不知道李太醫開了什麽方子給二皇子。”
方姑姑回道:“是一些止咳的湯藥。”
蘇絮眉心微動,鎮聲小心道:“二皇子之前一直在用枇杷露,服著倒也有些效果。如今驟然換了藥,不曉得會不會與之前的相衝?”
太後正徐徐的飲著茶,聞聽蘇絮這一問。立時將茶盞擱在一旁的邊桌上,微咳一聲清了清嗓子道:“難為敏貴嬪還能想著二皇子。”
蘇絮忙想著太後,垂首恭敬道:“景懷皇後將二皇子托在臣妾身上,臣妾不敢不當心。”
太後幹幹一笑,諷刺著道:“不敢不當心?你若是上心,二皇子的咳症如何遲遲不好?隻怕你一心都放在往後的前程上,顧不得泓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