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5 吉服
外麵來往的腳步匆匆,諸人雖是盡量的靜默無聲,卻難免有些吵雜忙碌。蘇絮三人皆是不做聲,偏殿裏一時靜謐無比。隱隱能聽見外麵的宮人催促加緊準備的聲音道:“還不快點兒?仔細誤了吉時挨板子!”
葉箏發愁道:“眼瞧著吉時漸近,我當真是不甘心瞧著她跪在皇上旁邊。”
蘇絮握著茶盞的手指發膩,雙目微垂。瞧著加了些許五味子的茶水泛起淡淡嫣紅色,一時在心裏有了主意道:“攔住她倒也並非難事。”
江沁瀾與葉箏聞言,皆齊齊的看向蘇絮,“什麽法子?”
蘇絮側首將茶盞放在桌子上,手指點了點杯中的水,將帶出的水跡順手抹在宮裝斜襟掖著的鵝黃繡柳葉圖案的絹子上。再將絹子攤開給兩人瞧,鵝黃的一角沾染上一道淡紅色的水痕。葉箏與江沁瀾都是極聰明的人,如何還看不懂蘇絮的意思。葉箏當即掩唇一笑,連道了兩聲“好計策”。
江沁瀾瞧著兩人默契神色,不免在心中狐疑,但麵上仍舊是不動聲色道:“怡妃的那身吉服倒是寶藍色的,若當真灑上這個,想必烏糟糟的一團,不會好看呢!”
蘇絮婉然笑道:“看不看的出來,她都得立時換旁的。怎敢做衣冠不潔的祭拜祖宗,如此大不敬之事!到時候必定會誤了吉時,隻得回請皇上,不能上殿了。”
江沁瀾瞧著二人,笑意深深的看著瑾嬪道:“這件事兒唯有瑾嬪去辦才能不著痕跡,不曉得瑾嬪……”
葉箏毫不在意,立刻起身道:“隻要不讓怡妃上殿,嬪妾有什麽做不得的。”她話落,當即起身,去拿江沁瀾那碗沒動過的茶盞,掀了蓋子去瞧。“寧容華這杯泡的久了,比起敏貴嬪的那個顏色還要紅!”
蘇絮用三寸長的護甲挑起一顆五味子,悠然笑道:“昭大人說,秋日裏最是燥氣襲人。這五味子倒是能生津斂汗,潤肺止虛咳。”葉箏亦發胸有成竹,不言其他,笑盈盈的攜著杯盞出了門。
江沁瀾見她走遠,抿唇一笑,“瑾嬪從前與妹妹不和,如今倒是能這般信妹妹的主意,半點猶疑神色都沒有。”
蘇絮也不隱瞞,轉眉笑道:“姐姐觀人入微,何必揶揄我。前事種種,我與瑾嬪隻是裝裝樣子罷了。沒有坦然告訴姐姐,也是怕生出枝節,再白費了之前的一番心思。”
江沁瀾並無意責怪她,溫然笑起,“從前唯有英貴嬪能幫上你一些,如今英貴嬪有孕,自己都顧慮不及。你若沒有瑾嬪這樣的人幫著,想必也要舉步艱難。”
蘇絮聞聽江沁瀾這番感歎之語,心中一動,試探著開口道:“姐姐往後……”
江沁瀾曉得,她打的主意一旦成了,便再不能明哲保身,“咱們這樣親近,自然要互相扶持。從前我總僥幸的想著,有些事不碰便不會惹禍上身。如今到覺著,妹妹有些話說的極是。”
蘇絮聞言,極是驚訝,又是安慰。不住的點頭,還不及說話。外麵便響起了叩門聲道:“敏貴嬪娘娘,容華小主,吉時快到了,請兩位去正殿。”兩人相視一笑,忙起身互相攙扶著往外去。
甫踏出門,便聽見另一側的屋子“噗通”一聲。去請怡妃的宮人驚得立時推門進去,蘇絮與江沁瀾也進前查看。兩人到門口,便瞧見怡妃前襟是一大片暗紅之色,明黃的花紋也染成了橘紅。怡妃氣怒不已,葉箏小聲啜泣著跪地告饒。
屋子裏除了葉箏與怡妃再沒有別人,如今見是這番景象,諸人如何知道是生出了何事。葉箏梨花帶雨,極是委屈懼怕道:“是嬪妾一時失了手,請娘娘恕罪。”
怡妃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她從前吃過葉箏故作可憐的虧。一度讓皇上以為她仗著妃位,欺淩葉箏。她如何願意被同一塊石頭絆倒兩回?此刻雖然氣怒,卻到底穩著心神。肅然,極有威勢道:“既是失手,本宮便不與你計較。”她說著,忙揚聲喚道:“染冬,快去尋另一件吉服給本宮換上。”
蘇絮同江沁瀾忖著空隙間向怡妃請過安,陪著說了幾句安慰的話。便見王均急三火四的進門來催促道:“吉時快到了,皇上請諸位娘娘小主快快過去。”
怡妃麵色一沉,曉得一時三刻換不完衣服。心裏又氣又怒,卻隻能忍下,抿唇沉聲道:“本宮的吉服被汙了,去回皇上。就說本宮沒法代皇後娘娘行禮,等換過衣裳,會悄悄的過去。”
王均一愣,掃見怡妃的前襟。忙應聲道“是”,說完話立刻奔著前殿去。
蘇絮對著怡妃微微福身,小心道:“臣妾等人不敢誤了吉時,就不陪娘娘,先過去了。”
怡妃幹笑著擺手道:“去吧。”之後也不再多說。得了她這話,蘇絮等人不多留,立時快步往正殿去。三人到達時,正該是祭祖的時候。幾人跟著皇帝又跪又拜,折騰了大半刻,怡妃才重新換過吉服過來。因是晚了不能驚擾旁人,便隻得靜悄悄的跪到最末端的瑾嬪之後。宮廷祭祖最是繁瑣,一番折騰過後,已是晌午了。諸人換過尋常宮裝,稍作歇息再預備往西苑圍場去。
霍景嵩坐在偏殿明間內,徐徐的飲著茶。怡妃換過常服姍姍來遲,不由沉聲詢問道:“方才好好的怎麽汙了吉服?”
怡妃懨懨笑起,正盤算著如何作答。便見葉箏搶在她開口之前,跪地怯怯道:“都是嬪妾的不是,原本嬪妾要給怡妃娘娘送茶,卻不想將茶盞打翻在了怡妃娘娘的身上。”
“當真是怨不得瑾嬪,”怡妃語頓,嫣然一笑,不疾不徐道:“若是怪,隻怪臣妾的宮人沒個眼見兒高低,讓瑾嬪做這樣微末的事兒也不接著。”
葉箏曉得怡妃是指她刻意而為,凝眉大是楚楚道:“嬪妾在車裏聽見怡妃咳了幾聲,想著秋天最易躁。問過夏大人,說是五味子能生津斂汗,潤肺止虛咳。才特意去茶房囑咐宮人準備些讓眾人引用,又親自備了一碗給怡妃娘娘。隻是嬪妾粗手笨腳,不小心打翻了。”
怡妃極輕的一笑,話裏有話道:“瑾嬪到底準備了多長時間,這茶竟然是涼的。”
葉箏從容笑道:“瞧著吉時要到了,怕娘娘喝不進去,所以加了些涼的水。本來是溫熱的,嬪妾方才幫娘娘撣衣襟上的茶水,手都被燙紅了。”她說著舉起雙手給怡妃瞧。白皙的手指,確實還有未退的紅痕。她模樣又是極真摯懇切,縱然蘇絮曉得其中情由,也不禁要信他一般。
霍景嵩心裏以為怡妃因著瑾嬪家世而不喜她,難免會懷疑抱怨兩句。他混不在意,權當做是後宮嬪妃之間最微末的爭風吃醋罷了。他瞧著茶水中沉著的嫣紅之物,微微一笑道:“瑾嬪倒是好心,往後切忌再這般粗心大意便是了。”葉箏連連稱是,才被霍景嵩叫人扶起。怡妃瞧著這番情狀,如何還敢多說下去,隻得懨懨的把這滿腔憤懣壓下不發。
眾人三言兩語,閑話許久才動身往西苑圍場去。葉箏打碎了茶碗惹得林倩蓉不快,自然沒人再敢讓瑾嬪與怡妃同坐一車。宮人琢磨著,怡妃仿佛對蘇絮一向寬厚親和。故而去西苑的路上,便讓兩人同在一處。蘇絮心裏別扭,卻也隻能勉強受著。
上了馬車,怡妃便歪在馬車寬裕的坐榻上,閉目養神。她不出聲,蘇絮也樂得自在,捧了梁九成的《蜀山行》閑閑翻看。馬車微有顛簸,讓怡妃歇的極不舒服。噓咳了兩聲,睜眼要取水壓一壓。拿過杯盞,瞧蘇絮看的聚精會神,手下一緩,含笑道:“馬車顛簸,仔細晚上眼睛疼!”
蘇絮心間微動,粲然笑起,忙取過茶壺,幫怡妃斟水,“方才瑾嬪說娘娘咳了幾聲,臣妾還以為是胡謅的。”
怡妃聞聽“瑾嬪”二字,竟難得在蘇絮麵前心思外露,不悅道:“本宮虛咳而已,倒是能勞動她去詢問禦醫,親自備茶。伺候皇上也沒見她這般上心!”
蘇絮低低一笑,嘖嘖歎道:“瑾嬪生的美,梨花帶雨之態,當真是我見猶憐。還何必再花心思去伺候討好呢!”蘇絮一手拄著腮,幽幽道:“她如今春風得意,氣焰之高,臣妾也不得不處處忍讓。”
怡妃不動聲色,徐徐開口,“蘇妹妹也是皇上心尖兒上的人,何必忍讓她。”
蘇絮麵上頗為不愉,“姐姐有所不知,瑾嬪有太後撐腰。前些日子,因著她暗地裏使絆子,臣妾在太後那……”蘇絮轉眉偷眼瞧著怡妃,垂目,歎息著道:“不提也罷了,實在讓人氣恨不已!”
怡妃自然曉得蘇絮所指是何事,隻故作糊塗道:“使絆子?太後仿佛也是極喜歡蘇妹妹的,縱然瑾嬪使絆子,卻未必能成!”
蘇絮立時搖頭,輕聲道:“太後雖也待我寬和,卻到底重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