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所圖
霍景嵩凝眉思量半晌,才徐徐開口道:“實在不能因著愛子之深,而誤了淅兒。朕意已決,即刻就讓人將孩子抱走。”
蘇絮麵有難色,軟聲勸道:“皇上把孩子抱走,又讓誰去照養呢?皇後娘娘身子才複原,宣順夫人看顧著長帝姬,十分勞累。如今隻剩下靖夫人與怡妃二人!若是皇長子一個不當心,染了病免不得要落下埋怨!還是在自己母妃身邊最安穩呢!”
霍景嵩挑眉,道:“送去怡妃處照養吧,她二人一向親近,怡妃必定會好好待淅兒。上官氏那裏也能放心一些。”
蘇絮微微歎息著,臻首一低,開口勸道:“既是如此,皇上便等明日吧。眼瞅著外麵要落雨,漏夜抱去毓秀宮,再著了涼可不好!”她頓一頓,溫婉道:“明日皇上便讓臣妾去一趟柔儀殿吧,隻怕上官貴嬪因為此事對臣妾生了嫌隙。臣妾去解釋一下也好!”
霍景嵩定定望著蘇絮,遲疑道:“她這般待你,你又何必去見她呢!沒得惹出不快!”
蘇絮笑意盈盈,緩緩擺首,“若是不說開了,隻怕上官貴嬪誤會臣妾刻意針對。也讓旁的姐妹以為是臣妾小心眼兒,睚眥必報呢!”蘇絮話落,春如正進門道:“皇上、娘娘晚膳備好了。可以用了!”
霍景嵩拉著蘇絮起身,拍著她的手背道:“也罷,此事便由著你。隻別一味的體諒別人,委屈自己。”
蘇絮戲謔的笑起道:“隻要皇上不委屈臣妾,還能有旁人委屈的了嗎?”
霍景嵩聞言,捏著蘇絮的鼻尖兒朗聲笑道:“促狹的小東西!”
蘇絮抿唇笑起,陪著霍景嵩安心用膳。今日是蘇絮晉封的好日子,霍景嵩自然留在合歡殿,一番繾綣纏綿不提。
一夜的雨,天明方歇。合歡花疏疏落落的撲灑在地上,活著雨水。清早起身,蘇絮親自伺候著霍景嵩換上朝服上朝,自己才收拾起來準備往鳳寰宮請安。
她擇了一條碧色的百褶長裙,外罩嫣紅滾金邊雙繡石榴團福的滾雪細紗衣,月白色的暗花雲紋披帛攏在雙臂上。襯得氣色紅潤,容光煥發。春如將一套銀鍍金嵌紅寶的蝴蝶簪子為蘇絮簪在髻上,又開了幾套護甲出來。“娘娘今日用銀質或是嵌珊瑚的正好。”蘇絮笑著頷首,擇了一套純銀鎏金掐絲燒藍嵌珊瑚鬆石的護甲套在手上,亦發襯得她手指白皙纖細。
蘇絮裝扮完畢,綠楊便將那首飾一樣一樣的收進去,笑著湊趣道:“小主早就該這樣裝扮!”
春如手裏握著鏡子讓蘇絮照著,笑吟吟道:“還小主小主的叫著,如今都是貴嬪娘娘了!”
綠楊亦發笑的歡快道:“可不是,瞧奴婢叫小主都叫習慣了。”她語頓,將其餘的首飾擺好,開口詢問道:“娘娘預備幾時往重華宮去?”
蘇絮麵上續起一縷幽幽笑意,“去昭陽殿問過安就去重華宮。”
綠楊不解道:“讓人送去便是了,娘娘何必親自走一趟呢?”
蘇絮親自理著腰間散碎的絡子,笑意盎然道:“這個時候實在不必做的太絕,與她們翻臉。”
春如頗為憂慮道:“都已經這樣了,那兩位精明的很,如何能不懷疑娘娘?”
蘇絮淡淡哂笑著開口道:“所以我才要親自走一趟,讓她們疑慮盡除才好!”蘇絮起身扶著綠楊的手往外出,轉頭與白檀春如道:“讓綠楊和小康子隨著我走一趟便是了。”幾人應了,蘇絮便出了長樂宮,往鳳寰宮去。
皇後的身子被補藥吊著,大有好轉康複之象。隻是內裏卻已經虛耗過度,若是旁人請安,顧臻定會打起精神在偏聽宣見。今日晨起隻來了蘇絮,她便窩在床榻上休養。“搬進長樂宮,可是比從前在長楊宮近便許多?”
蘇絮頷首回道:“不過一字之差,相較起來確實天淵之別。”
顧臻含笑開口問道:“怎麽個天淵之別。”
“長樂宮比起長楊宮,實在華麗奢靡,常常讓人有樂不思蜀之感。”蘇絮語頓,勉力一笑,繼續道:“隻是長楊宮雖然偏僻,在東西六宮之外,卻讓人住著安心,愜意自在。”
顧臻不由的嗤笑著開口道:“搬進長樂宮,你自然是一頭紮進了是非中心。”顧臻凝著蘇絮,讚許的開口,“不過你也還算得心應手!”
蘇絮清淡笑起,“皇後娘娘誇讚了,如今退無可退,臣妾也隻能硬著頭皮進前了。”她眉目低垂,緩聲道:“皇上要將皇長子抱去怡妃宮中撫養,臣妾請旨,親自去重華宮接皇長子去毓秀宮。”
顧臻閉目,麵上波瀾不驚,“必定是你話說的妥當,才讓皇上動了心思。”
蘇絮溫然笑起,“臣妾不過是與皇上說起,上官貴嬪到底是皇長子的親母妃,再糊塗,也會為了自己的兒子計劃著想。”
顧臻笑道:“這情求得很好!皇上便是如此,你越是委屈自己,他便越覺著歉疚。皇上從來不喜歡咄咄逼人的嬪妃,上官貴嬪淪落至此,也是她從來不懂得委曲求全的緣故。”顧臻幽幽歎道,“上官貴嬪雖是武將出身,卻實在沒有謀略,這麽多年全仰仗著怡妃。若是沒了怡妃,她也不過是個紙老虎罷了!”
蘇絮自然聽懂顧臻的深意,頷首笑看著皇後道:“娘娘所言極是,”她微微語頓,輕柔開口道:“再多年的情分,恐怕也抵不過母子情深!”
皇後溫和的笑意在清晨的陽光之下尤為灼目,“你這般伶俐聰慧,本宮很是放心。”
蘇絮默然低頭,已然習慣皇後這般點撥。她貴為國母,平日裏那般賢德溫婉。卻還是要為了自己的兒子、母家富貴將所有絆腳石蕩平。蘇絮心裏大為驚動,在啟曌城之中,無論主子和奴才,都不過是利益相合的關係。一旦出現相背離的事兒,原本還平穩的秤,就要完完全全的偏向自己那一方。饒是蘇絮會因此而猶豫不安,卻仍舊要讓自己安穩的活下去。她有些害怕,在涼爽無比的清晨,渾身竟生出粘膩的汗水。
皇後仍如她初次入宮所見的那般,和顏悅色:“聽說太後昨日召見了你?”顧臻笑眼微眯,波瀾不驚的凝著蘇絮。
蘇絮心中一凜,笑容如常,“太後訓誡臣妾,要謹守本分,不要步了陳妃的後塵。”
皇後蓄著清潤笑意,“太後倒是喜歡你,若是換成旁人,未必會說這麽多。”
蘇絮垂首恭敬回道:“太後身邊有瑾嬪伶俐聰明,如何能瞧得上臣妾。”
顧臻一笑也不說旁的,“你早些去重華宮吧,本宮這陣子要好好歇過,過幾日該複六宮的晨昏定省之禮了。”皇後話罷,蘇絮心口一鬆,起身告退。顧臻想起一事,又開口囑咐道:“你在重華宮鬧的動靜越大,皇上就越會生她的氣。”
蘇絮默然道了句是,一刻不敢耽誤的退出昭陽殿。她揪然不樂的上了肩輿,吩咐小康子道:“現下正是月季花開的好時候,去花房取幾盆過來!”小康子連連應下,領著人往花房去。蘇絮重又垂頭枕著手道:“去重華宮吧。”
綠楊瞧著蘇絮神色懨懨的,不由出言問道:“娘娘方才進昭陽殿的時候還帶著笑臉,因何出了門,就悶悶不樂的。可是皇後娘娘說了什麽?”
蘇絮擺頭低聲道:“沒有,隻是有些事兒,我實在想不通。”
綠楊迷茫道:“是什麽事竟讓娘娘想不通。”
蘇絮輕輕歎息著開口:“從前我總以為,諸人之間,不過是合則聚,不合則散。如今看來,卻並非如此。六宮眾人都被利益驅使,連我自己也不例外。那我與英貴嬪、熹容華、寧容華三人的情分,又該如何看待?”
這一問讓綠楊答不上來,她皺了眉頭,遲疑著道:“奴婢腦子笨,也想不通。隻是如今娘娘與英娘娘,和熹寧兩位小主並沒有什麽利益牽扯,也合得來。何必憂心沒影兒的事呢?”
蘇絮忍不住噗嗤一聲笑起,“也罷,沒影兒的事,何必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主仆二人三言兩語之間便到了重華宮。宮門口有侍衛把守,瞧見是蘇絮過來,立刻跪地行禮。
“皇上的旨意可來了?”落了肩輿,蘇絮扶著綠楊的手,一壁往下走,一壁問道。
侍衛皆不敢抬頭,打頭的首領恭敬回道:“一早就下了聖諭,王公公也知會過,說是娘娘今日會過來。”
蘇絮溫潤一笑,輕聲道:“派個內監進門通傳一聲,就說敏貴嬪奉旨前來。”
侍衛道了是,立時進門派人去通傳。蘇絮等在儀門之外,久久不得召見。
過了大半刻裏麵也沒有動靜,倒是小康子抱了幾盆月季趕回來。他抱著的正是花房新侍弄的紫袍玉帶。小康子笑道:“一聽是娘娘要,譚司苑親自選了四盆讓奴才先拿走。等晚一些,再親自挑更好的送去宮裏。”
綠楊大為不快,進前小聲道:“娘娘何必給她這麽大的臉麵!她如今獲了罪,娘娘又是得皇上的旨意而來。通報不過是給她留些麵子,她倒是借著幾分顏色,開啟了染坊,遲遲不讓咱們進門!這般囂張跋扈,做給誰看!”
蘇絮悠然笑道:“自然是做給我看的,說到底,我進去都是要抱走她的親孩兒。照她的脾性,怎麽會忍得下這口氣!”蘇絮話落,低聲囑咐了綠楊幾句。話音未落,便有內監惶急的出門,對蘇絮道:“讓敏貴嬪多候實在罪過,請娘娘快進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