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 還朝
“可知道這火是怎麽起的?中宮那邊知不知道這件事?”蘇絮緩了緩手裏的動作,轉頭瞅著小康子急急問道。
小康子點頭道:“皇上與皇後起身的時候已經稟報上去了。”
蘇絮眉目肅然,麵上盡是意外而迷茫的神色,“冷宮那邊是怎麽回稟的,皇上又是怎麽說的?”
小康子低聲回道:“冷宮的侍衛說是屋子裏的燭台被風吹到,燃著了窗邊的帷幔。當時都在熟睡,那燭台離著劉氏的床榻又近。是以救護不及,送了命。”
蘇絮大覺有異,眉心微動狐疑著道:“說謊,我昨日瞧得清楚,那燭台的蠟燭已經燃盡,除非是我們走後劉氏重新換過。可她剛從鬼門關走回來,哪兒還有換蠟燭的心情。何況,更深夜重,誰又去給她送蠟燭呢。”
小康子也是緊緊皺眉,“奴才心裏也大為不解,隻怕是有人蓄意而為?”
蘇絮略略思量,眉目一轉道:“讓春如去冷宮那邊問問守衛,除了我,還有沒有旁人去冷宮。”小康子連忙應了,起身出去尋春如。
白檀擇了一件銀線滾邊繡新柳嫩芽的煙青色長衣給蘇絮道:“小主今日穿這個可好?”
蘇絮心裏很是不安,微微頷首遲緩道:“冷宮無故起火,你怎麽覺著?”
白檀低眉,神色穩重如常,“如小主所想,事情未必簡單。咱們便等著春如問出來的結果。”蘇絮緩緩點頭,起身換上衣裙。白檀細致的為蘇絮理著衣襟,帶上環佩瓔珞香包一類,理順了絡子上的線穗。
直到蘇絮用著早膳,春如才進門。她行過禮,蘇絮便疾聲問道:“如何?可問出眉目了?”
春如擺首道:“沒有,說是除了小主再沒有旁的人去過冷宮。幾個當值的侍衛也不清楚冷宮是怎麽一回事,所以才尋了借口回報上去。”
蘇絮麵色難看,定定問道:“那侍衛還可靠嗎?若是一個不當心,恐怕咱們都……”
春如連連點頭安慰道:“小主放心吧,那侍衛不會多言。更何況,冷宮裏麵著了火,若是因為旁人故意縱火害死了劉氏,他們侍衛就更加逃不得罪責。沒人敢說出去,小主昨夜是安然呆在長楊宮的,哪兒去了冷宮!”
蘇絮稍稍安心,抬眼去瞧白檀。白檀薄唇微抿,思慮著開口,“春如說的也不無道理,若是讓皇上知道他們擅離職守,放了旁人進去惹事兒,全都脫不了幹係,誰敢輕易說出去。何況咱們昨晚行事隱秘,還有昭禦醫幫咱們作證,是早早喝了藥安睡的。”
春如隨著附和道:“可不是。更何況,聽說皇上也沒上心,隻讓人草草的處理了後事,旁的話一句沒提,一句沒問。或許真是意外也未可知呢。”
蘇絮略略頷首,撂下筷子道:“準備些吃食,咱們去南書房。”白檀與春如二人道了句是便出門收拾。
蘇絮到南書房的時候,霍景嵩尚未下朝。因著皇帝賜了南書房的後殿為蘇絮讀書之處,所以禦前的人也並不攔著。隻向蘇絮問了安,便送蘇絮她進了書閣。
蘇絮歪在窗邊的榻上,捧了一本《周易》在手。她一心全落在劉氏驟然喪生的事上,讀不進一字一句。也不曉得這樣愣了多久,便聽見外邊的宮人問安道:“皇上萬福金安。”
蘇絮聽見聲響連忙放下書起身出門去迎,霍景嵩滿麵春光,大是愜意自在。瞧著蘇絮出門,亦發笑意開懷。蘇絮雙手持在腰際福身,霍景嵩抬手扶著她笑道:“好些日子不來,裏麵的書可都要落灰了。”
蘇絮柔柔一笑,“皇上今日心緒大好,可是有喜事兒?”
霍景嵩攜著蘇絮的手進門道:“瞧你,都要病糊塗了。渾忘了明日是什麽日子。”
蘇絮聞言,嘴邊溢出清甜笑意,心緒也立時大好起來,“如何能忘了!明日是大軍回城的日子,三哥也要回來了。皇上特允了嬪妾隨駕出城迎接,朝賀後同三哥一道回家,歸寧!”
霍景嵩溫然笑起,食指點著蘇絮的額頭道:“陌白與雲飛都要還朝,朕如何能不高興。”
蘇絮陪著霍景嵩盈盈笑道:“說來君大人也是有功之臣,從前皇上與君大人寸步不離。如今也有大半年沒瞧見,難怪要這番歡喜!”
霍景嵩笑看著蘇絮,嘖嘖道:“朕怎麽從你話裏聽出了旁的意思?”
蘇絮笑吟吟道:“那必定是皇上多心,嬪妾能有什麽旁的意思!莫非嬪妾還嫉妒君大人不成?”
霍景嵩哈哈大笑,拉著蘇絮坐下。低眼便瞧見榻上攤放著的《周易》,他伸手拾起,隨口問道:“今日怎麽挑了這本看?”
蘇絮麵上的濃濃笑意立時清淡下來,低眉有些抑鬱道:“不過是想起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實在難以預料,朝夕變幻,讓人惶恐不安。”
霍景嵩笑容一滯,曉得是蘇絮知道劉氏一事。攏過她的手道:“聽說冷宮的事兒了?”蘇絮緩緩點頭,一言不發。霍景嵩拍一拍她的手背,軟語安慰著,“雖是朝夕變幻,可到底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種何因得何果。更何況,她從前處處害你,如今你倒是為她難過抑鬱,實在不值。”
蘇絮勉強笑起,靠入霍景嵩的懷裏,大為傷懷。“她雖犯下惡行,可說來嬪妾與她也是幼年相識。雖然彼此不睦,卻從沒想過哪一日親耳聽其死訊。”蘇絮抬眸瞧著霍景嵩,眼波盈盈,“旁人呢,就必定會以為劉氏與嬪妾長久不睦又多番陷害,如今她葬身火海,嬪妾高興還來不及。”蘇絮聲音低柔婉轉,盡是哀戚之情,“可皇上最曉得綰兒的心思。若是不喜歡的人,不聞不問,老死不相往來便是。如今驟然聽聞她喪身殞命,實在於心不忍。”
霍景嵩溫柔的撫著蘇絮的背,軟聲安慰道:“朕曉得你的性子最是善良無爭,可到底是生死有命。”
蘇絮軟糯的輕嗯一聲,“罷了,人已經去了,嬪妾再多想也是無益。劉氏伺候皇上一場,想必皇上心裏也不好受。”
霍景嵩閉目,徐徐道:“說來,朕到底也不想她死。人死不得複生,咱們以後都不要再提了。”蘇絮低低唔了一聲再不多言。
這便是她此行的目的,縱然她不曉得劉海若是因何殞命,也想不出、看不清是否有人暗中設計,卻也要未雨綢繆。旁人說的再多,都不如霍景嵩此刻在心裏的認定與信任。她粗心大意吃了許多虧,如今每每多走一步,她都不得不時刻小心謹慎的防範著。
劉氏終究是被皇帝厭棄的人,又正逢得勝的大軍班師回朝。後宮諸人一門心思都落在了那晚的慶功夜宴上,誰又肯在廢妃身上白費心機,皆是草草的應付了差事。長楊宮的眾人皆要為蘇絮準備歸寧事宜,便也都將冷宮失火的事拋在了腦後。
大軍還朝的這日晌午,驕陽正好,鋪陳在啟曌城琉璃瓦與紫宸殿漢白玉的台階上,金子一般灼目直叫人睜不開眼。因著這次大敗南詔,將大齊失去的土地重新收回,又重創南詔勢力。實在是上元朝一等一的大勝仗,皇帝龍心大悅,攜了後宮女眷特意出城迎接。
而能陪皇帝出城迎接的後妃,不是一等一得寵的,便是此次功臣的親眷。蘇絮便是最名正言順之人,隻是蘇絮擔心風頭太盛,便求請霍景嵩又擇了幾位後妃同去。霍景嵩站在城門之上,宣順夫人、葉嬪、蘇絮與寧嬪隨侍兩側。望著浩蕩大軍遠遠而來,行至城門之下。馬上的將士皆縱身下馬,跪地山呼萬歲。
蘇絮跟在霍景嵩身旁,看著蘇雲飛跪地行禮,眼中不禁濕潤起來。三哥終於平安歸來,可紅萼卻最終被啟曌城寒冷陰暗的冬夜淹沒,便是忍不住的一陣悲喜交加。
一番參拜後,有功之臣便隨著霍景嵩回宮,論功行賞。蘇雲飛與顧瓔賜婚的旨意也會在那個時候發出。
蘇絮與寧嬪同坐在一輛馬車上,蘇絮隔著輕紗帷幔往後麵騎著高頭大馬的軍士中看去。城中百姓叩拜歡呼如潮湧,讓蘇絮忍不住喜極而泣。她正要伸手去掀起簾子,寧嬪便握住了她攔道:“一會兒就要相見了,也不急在這一時三刻。這時間百姓潮湧而出,咱們可不能舉止輕佻。讓人瞧了笑話。”
蘇絮回過神,赧然點頭,“虧得姐姐提醒,否則失了身份,讓人抓住話柄又是麻煩!”
寧嬪柔婉笑起,去了帕子抬手為她擦著眼淚道:“這樣的好日子,哭什麽呢!”
蘇絮止不住淚意,澀澀笑著,“也不過一年而已,今日再見哥哥,竟覺著恍如隔世一般。又是歡喜,又是傷心。”
寧嬪麵上一笑,嗔道:“你才多大歲數,感歎起這個來了。如今你算是守得雲開,一切都好了。”
蘇絮跟著緩緩頷首,喃喃重複道:“一切都好了,一切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