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 蜜語

  蘇絮腳步一緩,回身細細瞧著葉箏。她嫵媚如皎皎圓月一般飽滿的臉頰盡是狡黠之色,蘇絮低眉悠然一笑,“葉貴人可曉得崔氏與怡妃從前之事?”


  葉箏眉間皆是不屑,譏誚笑道,“敗軍之將,哪裏值得費心打聽?”


  蘇絮臻首一低含笑道:“崔氏與怡妃不睦。從前在妃位之時依仗出身,事事跋扈。皇後有孕那會兒,崔氏在宮道上與怡妃碰見,因怡妃請她讓路而大發雷霆,要責罰怡妃的宮人,折騰了好大的動靜。後來被皇後撞見,這件事又傳進了皇上的耳朵裏。最終協理六宮的大權不了了之,皇上便也長久不去她宮中了。”


  葉箏聞聽蘇絮這番話,眉目一轉,笑吟吟道:“敏承嫻是點撥嬪妾?”


  “並不是什麽點撥,不過是想起從前的事兒,與葉妹妹多嘴一句罷了。”她低眉溫潤一笑,複道:“妹妹侍疾多日,必定十分勞累。我走了,妹妹回宮也好生修養吧。”葉箏再不多說旁的話,雙手捏著絹子持在腰間,盈盈行禮恭送蘇絮。蘇絮含著一縷極為客氣自矜的微笑,緩緩點頭。轉身扶著白檀回了長楊宮。


  內仆局一早送來了新添的宮人,宮女太監各五人,此刻正一字排開站在院子裏聽著小康子訓話。蘇絮進門瞧見這情狀,不由噗嗤的笑出聲來。小康子瞧見蘇絮回來,略微羞澀的撓了撓腦袋,帶著一眾宮人給蘇絮行禮道:“小主安康。”


  蘇絮免了眾人的禮,一隻手伸向了小康子。小康子忙恭謹的低腰,伸手去扶住蘇絮小聲道:“都是細細留意過的人,底子幹淨,還算老實本分。”


  “康總管越來越能幹,好不威風!”蘇絮打趣一笑,頻頻頷首。小康子亦發紅了臉,“小主快別與奴才玩笑了,奴才的威勢不過全仗著小主。”


  蘇絮和悅笑起,一手攏了攏發髻,“如今咱們宮裏也要晉了內領女官,與總管太監。你好好的端著威勢,多向白檀學學。再不能嘴上輕挑!”


  小康子麵上盡是喜色,連忙跪地叩頭道:“奴才謝小主重用,”蘇絮微微笑著抬手與他道:“起來吧,”語頓,轉首與跪著的眾人道:“你們也起來吧。”


  眾人喏喏應了,便都起身,靜默的側立著。小康子扶著蘇絮問道:“小主可要訓示幾句?”


  蘇絮低低“嗯”了一聲,清淡開口,“進去說罷。”話落,她便被白檀等人簇擁著進了和煦殿。坐在明間的正位寶座之上,蘇絮有一瞬間的恍惚,仿佛還是去歲,她剛入宮一樣。小康子、春如、袖桃三人跪在自己的麵前,聽著自己訓示。那時候她並不曉得該說什麽樣的話,隻記得那時不自在的坐立不安,險些起身親自將她們扶起。


  蘇絮的靜默讓殿上眾人皆是斂聲屏氣,一時間靜靜的。而蘇絮頗有威勢的容色,再不似去年那般,恩威並施的話還要紅萼想著去說。時移世異,樣子仿佛還是從前的樣子,卻到底也不同了。蘇絮微咳一聲,清了清嗓子道:“我不是那麽拘謹刻薄的人,既然你們做了我的屋裏人,我希望平日相對,也能少些生疏拘謹,咱們彼此舒坦才好。隻是一點,”她微微語頓,聲音裏染上了從未有過的肅穆森然,“有些話,還是要說在前頭。本主的屋子裏出過三個背主忘義的奴才,如今兩個已經死了,還有一個在暴室裏舂米,終身不見天日。我不希望往後再有這樣的事兒生出來,咱們屋子裏,旁的都還好說,可最容不得背信棄義之人。”


  諸人聞言,忙不迭的叩頭應著,“奴婢、奴才,必定誓死效忠小主。”


  蘇絮微揚嘴角,麵上的神色便柔和下來,“白檀、小康子等人跟著本宮的時日長,平日裏你們若是有什麽不清楚的,盡管去問。宮女的活計安排,全由白檀與綠楊掌管。內監的差遣,便由小康子來。”眾人又都點頭應了,蘇絮才含笑道:“賞。綠楊,再從庫裏取些小玩意兒一人賞他們一個。”


  綠楊應了,幾人便都歡歡喜喜的謝恩。綠楊帶著這些人下去,蘇絮便側首囑咐白檀與小康子道:“安排她們做什麽我都不管,隻一點,這些人不可輕易進裏麵來。”


  小康子連連頷首,“小主放心便是。太醫院方才送了坐胎藥過來,現下在火上煨著,小主可要用?”


  蘇絮眉目一蹙,懨懨道:“之前熹嬪說有人藥石相害,我也實在是心悸不已。”


  白檀含笑道:“昭大人不是也說了,這藥並無不妥,小主安心服下吧。”蘇絮低低唔了一聲,“去吧,拿過來。”小康子應下,便去小廚房取溫著的藥。


  蘇絮用了半碗,便苦的喝不進去,此刻霍景嵩正進門。蘇絮吃著蜜餞,並未瞧見他。霍景嵩含笑走近,對著白檀與小康子二人示意噤聲,伸手搶了蘇絮手裏的那枚蜜餞。他忽然一下,唬的蘇絮連忙抬眼,瞧見是皇上,她半嗔半笑著起身問安:“皇上萬福金安。”


  霍景嵩伸手將她扶起,看著碗裏剩著的棕黑色藥汁問道:“身子不舒服?”


  蘇絮雙靨一紅,岔道:“皇上來也不讓人通報,唬了嬪妾一跳。”


  霍景嵩將那蜜餞含在嘴裏,讚歎道:“好甜。”蘇絮抿嘴兒一笑也不接話,霍景嵩轉頭與白檀道:“你們小主喝的是什麽,她不說,你來告訴朕。”


  白檀低低一笑,恭謹的垂首道:“是太後娘娘賞給六宮的坐胎藥。”


  霍景嵩曖昧著笑起,挑眉凝著蘇絮嬌羞緋紅的麵頰道:“現在喝又有什麽功效呢?”


  蘇絮滿麵通紅,輕啐一口道:“皇上總沒個正經,白檀也越來越輕佻了。說這個做什麽!”


  霍景嵩哈哈大笑起來,攜著蘇絮的手放在唇邊一吻,很是動情道:“綰兒,朕想與你有個孩子。你這樣伶俐聰慧,咱們的孩子也必定像你。”


  蘇絮吃吃一笑,“做什麽惦記嬪妾的這個呢,皇上轉眼便是五個孩子的父皇了。”


  霍景嵩不由捏著他的鼻尖兒,含笑戲謔著罵道:“促狹的丫頭。”


  蘇絮就勢靠近霍景嵩寬闊溫暖的懷裏,靜靜感歎道:“嬪妾,嬪妾也盼著,能為心愛的人生兒育女,是福氣。”


  霍景嵩低首,親昵的在她耳邊緩緩吐氣,軟言軟語道:“今晚你就有這樣的福氣。”這話直讓蘇絮從臉上紅到耳根,她在霍景嵩的懷裏扭捏著道:“嬪妾可不理皇上了,盡說這樣叫人不好意思的話。”


  皇帝朗聲笑起,扶住蘇絮的肩,滿眼含笑的看了又看道:“綰兒,朕仿佛又是在木蘭行宮的日子。若非皇後身子未複原,太後也不大好。朕今年還想同你一道去木蘭消暑行圍。”


  蘇絮軟糯低低道:“隻要皇上與嬪妾在一塊兒,去哪都是一樣的。”兩人情意繾綣,很是恩愛。白檀睇了一眼小康子,對著門外努了努嘴,二人便立時退出了和煦殿。


  午後日光漸漸西斜,透過窗子拉長了兩人依偎著的身影。靜謐而甜膩的時光緩緩流淌,銅壺滴漏靜聲落下。蘇絮閉目輕聲道:“皇上今日怎麽有空來長楊宮。”


  霍景嵩聲音也是十分低,仿佛二人都怕吵到這樣甜蜜安靜的時光,“你兄長已在路上了,約摸著下月初便回來,你父親與嫡母,也會在月末抵京了。”


  蘇絮原本閉目愜意的神色,聞聽“嫡母”二字便蹙了眉,極為不快。可她此刻埋首在霍景嵩懷中,並不易察覺她的神色。蘇絮緩緩道:“綰兒也有件事要同皇上商量。”


  霍景嵩笑道:“是什麽事兒?”


  蘇絮仰臉望著霍景嵩道:“菱兒在宮中也住了這樣久,總不能一直在未央宮。嬪妾有心等父親回京,就讓菱兒回家。”


  霍景嵩垂目去看她,笑嗬嗬道:“你若是喜歡,她住在宮裏陪你又何妨。”


  蘇絮微微搖頭,“從前留著她是害怕嫡母責難,之後…”她略略語頓,低眉小心道:“之後蘇家被抄,她無處可歸。如今前事種種,想必嫡母必定會改過自新。嬪妾還如何能不讓菱兒在父親身邊盡孝呢,何況菱兒轉眼也十二了,再過兩年可要找婆家了,也該回去好好跟著嫡母姨娘學學相夫教子。”


  霍景嵩輕笑著道:“如今你為菱兒計較打算的這樣好,朕還如何不允。往後咱們若有了皇子公主,你必定會打算的更妥當。”


  蘇絮眉目婉轉,溫柔一笑,“母親去的早,嬪妾也是看著菱兒長大的,若我不為她打算,還能指得上誰呢。”


  霍景嵩不由笑道:“說到底菱兒也是朕的小姨,來日她出嫁,朕必定會為她指一門好婚事。”


  蘇絮大為感懷,雙眸盈盈,“綰兒不曉得該說什麽,隻有替五妹謝謝皇上的恩典。”


  霍景嵩俯身,在蘇絮的櫻唇印上常常的一吻,大半刻才抬首,凝著蘇絮道:“從前讓你受了委屈,菱兒也跟著委屈了。”


  蘇絮心間一動,虎著臉掩住霍景嵩的口道:“綰兒不許皇上說這樣的話,再不提從前的事兒了,可好?”


  霍景嵩含笑著點頭道:“朕全聽你的。”他話罷,鬆了手。蘇絮便十分乖覺的坐直了身子,霍景嵩負手起身道:“事情告訴你了,朕也該走了。”


  蘇絮頗為依依不舍,“皇上不留著用些點心,歇一覺養養神?”


  霍景嵩擺首道:“不必了,過一會兒安定大長公主,漢陽長公主與顧家二姑娘進宮來瞧皇後。朕早些批閱奏折,晚膳時免不得要陪著多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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