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 請罪

  次日,六宮便又謠言四起,直指怡妃恃寵而驕,更對葉箏深惡痛絕,非要除之而後快。這謠言與上一次葉箏禦花園衝撞怡妃的如出一轍,蘇絮便知道這又是葉箏計劃的事兒。她隻安心養著手臂,旁的事兒一概不理。閑時去太後宮中請安,陪著太後說說話。多數時間,便是與齊相宜、熹嬪、寧貴人之間走動。


  天漸漸暖起來,她們四人便亦發興致盎然。先是齊相宜邀著幾人去恰春堂為蘇絮補過壽辰,後來便是寧貴人還席,又去棠梨宮熱鬧了一日。


  而皇帝政事亦發繁重忙碌起來,便極少踏足後宮,不過是在太後宮中請安,偶爾陪著蘇絮用膳,在葉貴人與怡妃宮中稍稍歇息緩神。平衡下來,三人見霍景嵩的次數便幾乎是相等的。這樣的平衡一直維持到太後康複,轉眼也是七八日之後的事兒了。後宮關於怡妃厭憎葉箏的傳聞稍有平息之勢,蘇絮正好奇葉箏此次如何這樣輕易罷手,這場戲便亦發好看起來。


  蘇絮手臂的燙傷已大為緩和,恐怕那日在壽康殿的轉圜讓怡妃多了心。便挑了這日去怡妃宮中探望。說來怡妃手上的傷勢,比起蘇絮實在來的更為嚴重。蘇絮帶了李玉特意配製的燙傷藥進披香殿時,怡妃也正在換藥。


  蘇絮進前福身,很是恭敬道:“怡妃娘娘萬福金安。”


  怡妃如春風拂麵的一笑,揚手免了她的禮道:“過來坐,你也受著傷,何必走動來看我呢?”


  “不礙的,隻是手臂,也不是腿上的傷。早就想來給怡妃娘娘請安,又怕擾著娘娘休養。”蘇絮笑容和婉的伸手,白檀上前將帶著的錦盒遞到蘇絮手上。蘇絮斂衣進前,將錦盒放在小桌兒上,含笑道:“雖然怡妃娘娘宮中不會缺燙傷藥,可這個是嬪妾的心意。還請娘娘不要嫌棄才好。”


  怡妃伸手將那錦盒的蓋子打開,“難為你有心,這些燙傷膏我用著總不好。也正想著換一換。”


  蘇絮曼聲道:“嬪妾用這藥膏正好,傷勢也好了許多。這方子是太醫院李大人開的,說是能一並將疤痕也去了。娘娘傷在手上,若當真留下傷疤,就實在可惜了。”


  怡妃聞聽李大人,便想起那日太後半分情麵也沒給她留,讓她沒得碰了一鼻子灰。她的笑容也隨著僵下來,“既然是李大人的方子,想必是極好的。”怡妃話落,伸了手與染冬道:“用敏承嫻的這個吧。”染冬頗為遲疑的將那藥膏拿起,拔開蓋子在鼻尖兒聞了聞,恭謹笑道:“敏承嫻拿的這藥聞起來就比旁的那些燙傷膏藥香呢!”蘇絮不由在心裏歎道,染冬到底跟著怡妃最久,恐怕這主仆二人,都打心眼兒裏極不情願用自己送的東西。可卻仍舊是這幅不露聲色的感懷樣子,若非蘇絮曉得怡妃是什麽樣的人,恐怕如今也要以為怡妃很滿意自己送的這燙傷膏了。


  “那日也實在是嬪妾不中用的緣故,不能幫著怡妃娘娘言語一句。慌亂下,也沒瞧見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蘇絮笑容純真無暇,很是懊悔。


  怡妃眸中閃過一絲譏誚,可麵上仍舊是溫潤貞靜的笑顏,款款道:“怨不得你,那日到底是險些傷著太後,生氣動怒也是很應當的。至於旁的事兒,不過是各自都不當心罷了。倒是難為你,跟著受了傷。怪難受的吧?”


  蘇絮含笑著擺首,“也還好是誤會,隻是怡妃娘娘一向穩重,嬪妾私心猜測,必定不是娘娘的差錯。葉貴人得太後喜歡,到底讓娘娘委屈了。不過娘娘性子一向溫和大度,必定不會往心裏去吧?”蘇絮親親熱熱的寬慰著怡妃,模樣很是懇切。


  怡妃凝著蘇絮和婉謙遜的麵龐,牽唇平和笑道:“有蘇妹妹出言相護在前,如今又特意送了燙傷膏來寬慰本宮,哪兒還會往心裏去呢?我記性最是不好,這樣的事兒,三日五日的也就忘了。”怡妃話罷對著蘇絮粲然一笑,蘇絮亦是陪著她嫣然笑起。


  二人正說著貼心的家常話,宮婢便進門行禮道:“娘娘,葉貴人在外求見。”


  怡妃麵上一愣,旋即轉眼含笑瞧著蘇絮道:“巧了,仿佛兩位妹妹說好了似的。”


  蘇絮也是十分驚異的笑道:“葉貴人日日在頤寧宮侍疾,衣不解帶,想必也十分勞累。今日難得空閑,倒不留在宮中好好歇歇。”


  怡妃聞聽蘇絮這樣說,心中一動,亦發懶怠見葉箏。連著兩次與葉貴人接近,她都故意生起事端。怡妃自然知道,葉箏幾次三番的故意委屈自己,煽動六宮謠言。無非是想讓皇上認為是自己因為昔年往事,而不容葉貴人。後妃德行有虧,必定會被皇上冷待。禦花園與壽康殿的事兒已經說不清楚,若是再生出旁的事兒,霍景嵩也必定是要疑心的。


  蘇絮瞧著怡妃連連蹙眉,思索了大半刻也不言語。輕輕開口道:“娘娘,怡妃娘娘?”


  怡妃抬手扶著額頭,懶懶與蘇絮道:“本宮昨夜未曾好睡,現下要去補眠。也不留蘇妹妹了,至於葉貴人,請妹妹出門幫著本宮說一句,本宮精神頭短,讓她改日再來吧。”如今怡妃見與不見葉貴人,恐怕都會生出謠言。隻是不見,怡妃還能把握住情勢,若見了,實在不曉得還會生出什麽事兒。蘇絮想著,恐怕那日在壽康殿之上,怡妃到底心裏生疑,她把這樣棘手的難題交在自己手上,安知不是有心試探呢?

  蘇絮起身對著怡妃一福,溫潤笑道:“怡妃娘娘安心便是。”話罷,怡妃對著她點頭含笑,起身由染冬攙著進了內殿。蘇絮整了整衣襟,捋順腰間垂下的絲絛,緩步出了披香殿。


  葉箏已經等了大半刻,瞧見蘇絮從殿內出來,眉心一動,上前福身道:“敏承嫻安康。”


  蘇絮客氣一笑,伸手虛扶起葉箏的手臂道:“怡妃娘娘身子不爽,現下進內殿安睡去了。請妹妹回去吧,我也要回長楊宮了。”


  葉箏如今正站在披香殿的院子外麵,旁的宮苑灑掃宮人零星而過,瞧見葉貴人來給怡妃請安,一時好奇心起,便都放慢了腳步。葉箏似對這周圍眾人渾然未覺,眼圈兒立時紅了起來,哽咽著問蘇絮道:“怡妃娘娘都召見了敏承嫻,卻為何不願見嬪妾呢?”她聲音清淩淩的,很是尖細,讓旁邊看熱鬧的宮人隱約聽在耳中。


  蘇絮拉著葉箏的手,輕拍著安慰道:“瞧瞧,是葉妹妹多心了不是?怡妃娘娘見我,也是我來得早的緣故,這不是沒說幾句話,我也被請出來了麽?實在不是怡妃娘娘不願意見葉妹妹!”


  說話間,葉箏的眼淚已經奪眶而出,忙跪地揚聲道:“怡妃娘娘恕罪,在壽康殿那日,嬪妾實在不是有意的。嬪妾不該說娘娘的不是,娘娘大人有大量,請原諒嬪妾吧。”


  蘇絮心裏連連笑起,想這葉箏在人前做戲的本事實在是一流。她隻做出個瞧愣了的樣子,半晌,才回過神慌亂的去扯葉箏,焦急道:“葉妹妹這是做什麽,怡妃娘娘也並沒有怪罪妹妹,這樣跪地哭鬧可成什麽樣子!”


  葉箏掙開蘇絮的手,不管不顧的哭訴道:“嬪妾,是嬪妾故意推倒的藥碗,害的怡妃娘娘大掃顏麵,全是嬪妾的不是,請怡妃娘娘萬勿與嬪妾一般見識!”葉箏誠惶誠恐,不顧蘇絮的阻攔,連連要跪地叩頭。


  蘇絮扯著葉貴人的袖子,疾聲阻攔道:“怡妃娘娘當真是在休息,葉妹妹這樣爭吵不休,豈不是擾了怡妃娘娘?妹妹對怡妃娘娘恭敬歉意之心,怡妃娘娘必定瞧在眼裏,不會惱怒妹妹的。妹妹若是有心,改日再來請安也不遲啊?”


  葉箏神色不愉,勉強一笑,臉頰兩邊還掛著淚。蘇絮俯身執著絹子為她拭去淚,和顏悅色的笑道:“我陪葉妹妹回宮。”葉箏猶自不安心,轉眼瞧著守在門邊的宮人道:“記得幫我通稟給怡妃娘娘,我會改日再來。”那宮人福身行禮,葉箏便仍是怏怏不樂的樣子。


  蘇絮扶著葉箏出了毓秀宮,往永巷去。兩人緩步走著,直到出了東六宮,周遭的人漸漸少了,葉箏才抬手將臉頰掛著的眼淚拭去。蘇絮也鬆了手,二人目不斜視,瞧著前方的路。蘇絮聲音極低,緩緩道:“葉妹妹若是扮上,便可以去台上好好的唱一出了。”


  葉箏極輕的挑起嘴角,“彼此彼此,蘇姐姐比起嬪妾,實在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聞聽此話,蘇絮不以為意的笑起,幽幽歎道:“恐怕明日這些長舌奴才又有東西要嚼了,隻是葉妹妹不會妄想,隻憑著這點功夫就越過怡妃,讓皇上打消晉封的念頭吧?”


  葉箏微微側首,眼梢餘光打量著蘇絮,嘴唇一挑:“如今敏承嫻隔岸觀火,嬪妾自然是多說無益。”


  蘇絮清潤一笑也不瞧葉箏,悠悠道:“並非是我隔岸觀火,”她腳步一滯,笑靨深深,“也許,我要幫著怡妃也未可知。咱們往下就不同路了,先行一步。”


  葉箏嗤笑著徐徐道:“不急,如今敏承嫻幫著怡妃,才是幫著嬪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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