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 訓誡

  蘇絮將那一碗濃濃的薑茶喝下,整個身子都暖了。與皇帝的隔閡消除雖教她能稍稍安下心來,可思及皇上提出要一同晉位怡妃,便又是一通不快。白檀小步隨著王均進門,蘇絮遣退了眾人,獨留著王均與白檀伺候。她起身,王均趕忙伸手來扶,要引著她往霍景嵩素日歇息的地方去。蘇絮心裏別扭,也實在不敢造次。緩緩道:“咱們不必進內殿,就在皇上白日小憩的榻上歇著便是。”


  王均頗為猶疑,卻瞧見蘇絮麵上靜靜的不言語,小心道:“皇上囑咐,讓小主好好安歇呢。”


  “皇上天子之尊,何況平日裏侍寢的嬪妃都隻在承恩殿。唯有皇後能在太極殿安睡,我怎敢越過皇後,做如此大不敬之事。”蘇絮柔柔一笑,“若是皇上問起,你如實說便是了。”王均忙隨著蘇絮點頭,引著她往霍景嵩平日休憩的榻上去。


  待王均收拾妥當,便仍舊去外麵當差。內殿裏隻留了白檀守夜,見四下無人,白檀才與蘇絮福身道:“奴婢先恭賀小主了。”


  蘇絮不由抿唇笑道:“你若不做個算命的道士,實在是屈才了。我還什麽都沒說,你就都曉得了。”


  白檀低眉,恭順一笑:“小主何必多說呢,能宿在太極殿這樣大的榮耀,若非皇上與小主再無嫌隙,如何能呢?”


  蘇絮幽幽歎息,“難怪聖人要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用那些委屈與命懸一線換來這樣的機會,當真不曉得幸是不幸了。”


  白檀徐徐開解道:“怎麽說小主都是有福之人,多少人是吃了苦也是不中用的呢!”


  蘇絮微微頷首,不置可否。半晌才極為低聲的與白檀道:“皇上說,要晉我的位份?”


  白檀瞧著蘇絮小聲道:“既然如此,小主是因何悶悶不樂?”


  “一是我憂心複寵太快,難免又要遭怡妃嫉恨,腹背受敵。二是皇上有意進封怡妃與惠貴嬪。惠貴嬪也就罷了,我隻怕進封了怡妃,協理六宮之權便是早晚的事兒了。”蘇絮憂心忡忡,平躺在榻上,也不去瞧白檀。


  “若是再封便是夫人,怡妃地位越穩,對小主也恐怕越為不利。”白檀咬唇,主仆二人皆是陷入了煩擾中,一番思慮過,白檀才笑意深深道:“小主忘了葉貴人嗎?”


  蘇絮恍然笑起,“也是,還有葉貴人呢,方才皇上也是先提起葉貴人,才想到怡妃的。”


  白檀垂首,壓低了聲音輕輕道:“葉貴人與怡妃之間的關係已是定數,恐怕知道這樣的事兒,葉貴人心裏比小主更著急。畢竟她們無論是明裏暗裏,都是不睦的。”


  蘇絮低聲笑起,閉目曼聲道:“當真論起來,這後宮之人,也唯有葉貴人是一心想拽著怡妃下來的。不曉得皇上何時下旨,不過這樣的事兒,宜早不宜遲。”蘇絮說著,便忍不住咳了起來。白檀忙為蘇絮掖好被子道:“今日小主受累,好好歇著吧,可別真起了風寒。”蘇絮低低唔了一聲,便轉身閉目。她一向認床,是以整夜輾轉,並未好好睡下。


  迷蒙間,她仿似聽見了輕微的腳步聲。隻是難得有些困意,便也神思懶怠著不願睜眼。待第二日起身才曉得,原是霍景嵩回來,瞧她仿佛睡的極為不舒服。親自給抱到了龍床上安睡,蘇絮醒來之時,滿目明黃帳幔。四角垂著龍紋的香包,唬的她半晌也未回過神。


  外麵的人聽見蘇絮醒來的輕微響動,便在門外細聲細氣道:“敏嬪小主可是醒了?”


  蘇絮軟綿綿的咕噥了一聲,因為昨夜喝了薑湯就立時睡下的緣故。嗓子幹澀著不舒服,眼睛也稍稍的有些浮腫。外麵的人聽見聲音,立時掀起重重的明黃帷幔,魚貫而入。白檀走在前頭,先遞了水給她道:“小主昨日睡前吃了東西,又沒喝清水。恐怕這會兒嗓子不舒服。”


  “唔,幹得很。”蘇絮滿眼笑意的接了杯盞,大大的喝了一口。才出聲讚道:“你總是這樣用心,仔細。”她微頓,又道:“皇上呢?”


  王均在簾子外麵站著,恭謹回道:“皇上早起見小主睡的熟,就先行上朝去了。臨走的時候囑咐,恐怕小主昨夜沒睡好,多多安睡一會兒,不必著急去鳳寰宮請安。”


  蘇絮心裏略微局促不安,急忙開口問道:“這時間去昭陽殿,是不是遲了?”


  白檀在溫水中絞了帕子遞過去道:“並不算遲,小主一向起得早,這會兒去鳳寰宮正好。”蘇絮這才放下心來,忙讓宮婢七手八腳的伺候著起身。也來不及用點心,乘著轎輦去了鳳寰宮。


  蘇絮進殿之時,六宮妃嬪已來了大半,私下怯怯議論著。瞧見蘇絮,皆是忽然靜默下來。蘇絮心裏不由冷笑,垂首與眾人見過禮。徑自去了寧貴人的身邊坐下道:“葉貴人還沒來?”


  寧貴人微微含笑道:“她一向來的最晚。”她抿唇,小聲與蘇絮道:“不曉得妹妹何時有了呼風喚雨的本事。”她話罷,睇一眼劉海若與靖夫人,努嘴道:“那邊說,蘇妹妹狐媚惑主。夜宿太極殿,大不敬呢。”


  蘇絮嗤笑一聲,漫不經心道:“那實在是本事了,可到底也不是我自己去的建章宮。”


  寧貴人淡淡哂笑,“一會兒在皇後麵前,不曉得靖夫人要怎麽排揎你。”


  蘇絮混不在意,輕聲道:“我去不去建章宮,她都是那樣的人。”話罷吃吃一笑,“再不濟,還有葉貴人盯著呢,到底她也不敢當著皇後麵兒說這話。”


  眾人一時閑話,用著茶點。便聽殿上子衿揚聲道:“皇後娘娘駕到。”在坐的妃嬪聞言,起身一福恭敬道:“皇後娘娘萬安。”


  顧臻極為緩慢的走到鳳座前坐下,喘了一口氣才道:“免禮。”顧臻生產後便仍是十分虛弱。六宮晨昏定省停了許久。蘇絮猜測,顧臻此番特意傳旨眾位妃嬪今日來鳳寰宮請安,必定是為著齊相宜與衛良媛的事兒。


  果然,眾人才告坐,顧臻便一臉肅穆,沉聲開口道:“昨日皇上下旨賜死了衛良媛。這件事,想必你們都知曉了。”


  諸位宮妃皆是頷首,輕柔回道:“是。”


  “本宮尚未出月,原本不該叫你們過來。可到底六宮出了這樣的事兒,本宮實在不能不多說一句。”話罷,她靜默的環視著一眾宮妃,端莊威嚴道,“英容華的事,皇上與本宮皆不容再有第二次。”她一頓,敘敘道:“本宮與惠貴嬪初為人母,十分曉得這其中的艱辛。”她說完這一句,便落眼在惠貴嬪身上,“同為女子,來日總有懷孕生子的時候。往後若在心裏起了這樣的糊塗注意,就先自己掂量掂量,會不會遭報應,本宮不希望宮裏再出一個衛良媛。”


  眾人起身一福,恭敬道:“謹遵皇後娘娘教誨。”這一眾宮嬪話落,葉箏才施施然緩步扶著宮婢進門。瞧見眾人皆在殿前行禮,便也一同上前行禮道:“嬪妾參見皇後娘娘,娘娘萬福金安。諸位娘娘小主萬福。”


  靖夫人嗤笑一聲,“葉貴人昨日沒侍寢,怎麽也來得這樣晚。難道實在懶怠著來中宮請安?”


  葉箏垂首,不以為意的諷刺道:“靖夫人敢有這樣的想法,嬪妾卻萬萬不敢。昨日黃昏給太後請安淋了雨,今日晨起頭便有些重。已經遣人知會了榮婕妤。”眾人聞言,便都看向榮婕妤。


  李月淩麵上一僵,幹笑著道:“是,方才嬪妾還沒來得及說,葉貴人便到了。”話罷,李月淩麵上便是訕訕的極為不自在。顧臻麵色微有和緩低聲道:“都起來吧。”


  眾人喏喏道了句“是”,起身各自安坐。顧臻用杯蓋兒撇淨了茶末,飲了一口方道:“有衛良媛的心思去害別人,不如多把這些心思都用在皇上身上。你們都還年輕,行差踏錯,傷了自己的性命不說,恐怕累及家人。”


  靖夫人陪著顧臻笑起,剜了一眼葉貴人,居高臨下道:“葉貴人來得遲,這樣的話,該好好聽聽。”


  葉貴人“啪”的一聲撂下杯盞,含笑道:“嬪妾從不存害人之心,也時時謹記皇後娘娘的教誨。”葉貴人口舌極好,靖夫人每每出言,都會被她噎的說不出話。蘇絮心裏好笑,卻也不敢笑出聲來。顧臻囑咐幾句,便已經十分乏累,打發眾人散了。蘇絮轉頭,小聲囑咐白檀道:“去偷偷的與子衿姑姑說,我有些話要對葉貴人說。稍後會回來給皇後娘娘請安。”白檀點頭退下。蘇絮跟著眾位妃嬪往院子裏走。這個時候,總是靖夫人這般位高的走在前麵。諸位妃嬪各自乘了轎輦散去,位份低的便要多候一會兒。葉箏一向懶怠看她們,便落在了後麵。蘇絮也緊跟著她走的極為緩慢。


  不多時,白檀才從昭陽殿出來。此刻人也散了大半,蘇絮悠悠一笑,與葉箏道:“我與葉妹妹同路,一道走吧。”


  葉箏有些遲疑,抬眼微微怔愣,正音問道:“長楊宮路遠,敏嬪小主不坐轎輦回去?”


  蘇絮溫然笑道:“春日裏天氣好,就忍不住多走走。這陣子下雨,等過幾日,我也有心像葉妹妹那樣在禦花園裏放紙鳶呢。”葉箏忽然想起之前在禦花園衝撞怡妃的事兒,麵上便極為不自在。“惠貴嬪說那般有違宮規。”


  蘇絮含笑凝著她道:“我躲遠了便好,何必巴巴兒的讓她們瞧見呢。”


  葉箏聞言,眉心便不住的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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