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 恰巧

  英容華的魚蓉被蟹肉調換一事,兩日後便有了結果。尚食局與內府局一口咬定,是良媛衛氏指使,連著衛氏的婢女也認下是受了她命令。往下再查無可查,霍景嵩將衛氏送進宮正司,最後隻得著衛氏認罪的消息。遂,親口下旨賜死了衛良媛,又將牽涉其中的宮人統統下旨打死。


  宣順夫人進言,將尚食局與內府局有品級的主管統統撤下,打發去了浣衣局與掖庭局服勞役。蘇絮借著這個功夫,便私下向宣順夫人保薦,將張保扶成了內府局的副總管,也算是頗有收獲。英容華小廚房裏的廚娘統統杖責,罰進了暴室,又讓內仆局從新在挑人進來。


  衛良媛被賜死的旨意傳來時,蘇絮正陪著齊相宜服藥。她擱下碗,重重的歎了一口氣道:“衛良媛飛來橫禍,實在可憐。隻是,她到底沒有害我的動機。緣何皇上會草草了事。”


  蘇絮搖首,眉間惻然不已,“說到底,也是衛氏無作為。被人當了替罪羊,縱然皇上不信,也沒有旁的辦法了。”此時,窗外雨聲不住,樹影被大風搖著森森印在窗上。天色也暗沉沉的晦暗不明,讓人覺著無比悲涼淒慘。蘇絮聽著“瀝瀝”的聲音,幽幽道:“得寵之人,被嫉妒陷害。無寵之人,因毫無價值,而淪為枉死冤魂,實在讓人無所適從。”


  英容華也大有感觸的頷首,“屈打成招,她不得皇上看重喜歡,半點情麵也沒有。自然不會為她多思多想,任她自生自滅罷了。”


  蘇絮臻首略低,緩緩道:“衛良媛入宮後頗有寵愛,可到底因著皇上出行木蘭而被衝淡。雖然聖駕回宮後,積極謀劃,也未有半分的好轉。後來又得了葉箏,皇上便亦發記不得她了。”


  英容華點頭,歎道:“有誰是不惦記皇上的恩寵呢,後宮無寵之人是什麽樣的境遇,咱們都清楚。”


  蘇絮蹙眉,腦中想起此前寧貴人的話,不覺遲疑著道:“唯有寧姐姐是不惦記,不在乎的。那日我聽她所言,似乎隻求自身安穩。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她也有自己的思慮與主意,咱們先顧好自己便成了。”


  蘇絮微微一笑,起身道:“時候不早,我先回去了。”


  英容華忍不住留她道:“下了這麽大的雨,你何必急著走呢。避一避等小些再去吧。”


  蘇絮擺首道:“近日正值多雨的季節,恐怕一時半會兒停不了,我不留了。姐姐還是要好好養護身子才好。”她這樣說,英容華便也不多留。


  蘇絮領著白檀回長揚宮,此刻雨勢纏綿,天又是黑壓壓的。蘇絮感懷衛良媛之死,又觸及從前被冤時霍景嵩的無情。心裏難免又要淒涼,“白檀,我一時不想回宮,咱們去禦花園走走。”


  “這樣大的雨,小主若是淋濕了,恐怕又要染風寒。小主自打遷居到長揚宮,身子便時好時壞的。”


  蘇絮冷清的瞧了白檀一眼,仰頭望著從烏雲之上垂下的細密雨簾。“白檀,你瞧。知道衛良媛因冤屈被處死,老天也要為這不平傷心。從袖桃到紅藥、紅萼,如今又是衛良媛。死了這樣多的人,她們原本是多無辜的?”


  白檀一陣苦澀,為蘇絮撐著傘緩步走著,“小主,這後宮原本就是如此。你要爬的高,總免不得踏上別人的屍身,即便不是你情願的,也恐怕是,‘你不殺伯仁,伯仁因你而死。’小主若是因為衛良媛的事,觸及心事。便想一想,唯有成為怡妃那樣的人,才能護著自己也護著旁人。”


  蘇絮抿唇,喃喃說道:“那就讓這雨下的大些吧,衝一衝血腥氣。也讓啟曌城能幹淨些。”


  白檀曉得蘇絮雖性子看著軟軟的,偶爾有些怯懦,可鑽起牛角尖兒來。便是對誰恐怕都不管不顧,這樣的人鮮少有看不開的時候。可一旦沉溺其中,鬱結最是難解。是以蘇絮說了這樣久的複寵,卻總是有些懨懨的,做不下。


  二人正走著,便瞧王均過來。見著蘇絮忙請安道:“小主安康。”


  蘇絮微微一笑道:“王公公不在禦前伺候,怎麽大雨天的到禦花園裏走動?”


  王均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恭謹回道:“原是皇上陪著太後去欽安殿禮佛,多說了一會兒話。回來的時候便碰見了大雨,皇上讓人奴才準備攆轎過去。”


  蘇絮眉心一動,拉著王均緩緩退了幾步低聲道:“皇上此刻在欽安殿?”


  王均點頭回道:“正是,皇上在欽安殿等著奴才們抬儀轎過去。”


  蘇絮垂睫,盯著雨幕曼聲道:“一會兒皇上可是回太極殿?”


  王均頷首小聲道:“正是,皇上宣了江大人進宮,要商議科舉之事。”


  蘇絮略低了低身子,湊近他小聲道:“既然是回太極殿,那必定會從灼華亭往澄瑞亭、杏花塢這邊來,我在杏花塢那等著。待聖駕過來,你且記著提醒皇上瞧見白檀。”王均聞言一笑,忙點頭應道:“小主放心便是。”蘇絮頷首,給他讓了路。自己則扶著白檀的手匆匆往杏花塢去。


  白檀垂首低聲問道:“小主是要在今日行動?”


  “就借著衛良媛的委屈,我與皇上能不能前嫌盡除,便全看今日了。”蘇絮笑意漸深,“總要有一個人拉下臉麵,這個人必定不會是皇上。既然如此,我要扔給皇上台階,卻不能失了分寸。既要讓彼此把這多日的委屈散盡,又不能上了情分。是因著這件事,在皇上心裏更勝從前,還是再不能翻身。”


  白檀會意著點頭,“小主既打了這樣冒險的主意,那務必要細細思量好與皇上說的每一句話。”蘇絮頷首不語。


  大雨未有緩歇之意,瓢潑之勢潑灑在杏花塢的一池春水裏。泥土氣裹雜著雨絲,細細密密的將蘇絮攏在其中。她的春衫已經濕了大半,這一刻曼立在雨勢之下,嫋嫋婷婷。有一種清遠寧靜的氣質,遠遠瞧著,曼立遠望,好不清新宜人。


  霍景嵩的轎輦緩緩經過,等在雨簾之外的白檀便橫衝出去。王均瞧見,忙出言阻攔,“什麽人。”


  白檀提著一把吹折的傘,恭敬的跪地道:“皇上萬福金安,奴婢是長揚宮敏嬪身邊的宮人,白檀。”


  霍景嵩心中驚奇,挑眉開口道:“好好的,怎麽在這裏?”


  白檀垂首回道:“敏嬪小主的傘被風吹折了,奴婢正要回去傳轎輦過來。不想衝撞了聖駕。”


  霍景嵩往四周望了望,便瞧見蘇絮立在杏花塢的亭子上失神。


  白檀道:“敏嬪小主正在杏花塢的亭子裏躲雨。”


  白檀提及杏花塢,也觸及了霍景嵩的回憶。他抬手,讓轎夫落轎。對王均道:“去請敏嬪過來。”王均應了,忙撐著油傘去請蘇絮。不過一盞茶的功夫,蘇絮便隨著王均進前。瞧見霍景嵩,麵上也頗有驚異之色,跪地道:“嬪妾給皇上請安,皇上吉祥。”


  霍景嵩清了清嗓子,低聲道:“過來,上輦上來。”說罷,手臂一伸。


  蘇絮遲疑著起身,走到霍景嵩身邊福了一福道:“嬪妾身上被雨水浸濕,恐怕髒了皇上的衣服。更何況,嬪妃不得與皇上同乘一輦。”


  霍景嵩不由她多說,往前探了探身子,一把抓住蘇絮的手臂拉進了轎輦裏,“哪兒有那麽多的話,身子都濕了,你又是一向畏寒。”


  蘇絮極不自在的坐在霍景嵩身邊,低眉怯怯道:“皇上賞嬪妾一把傘,嬪妾與白檀自己回長楊宮便是。”霍景嵩極為輕快地一笑,也不理蘇絮。“起轎,咱們回太極宮。”蘇絮聽得這樣的話,在心裏自然是鬆了口氣。麵上卻仍舊是無所適從的樣子,大為驚懼惶惑。


  霍景嵩偏頭與白檀道:“去長揚宮取你們小主的幹淨衣衫過來。”白檀聞言,頗為放心,瞧了蘇絮一眼。見她細不可察的微微頷首,便亦發安然,應著退下了。


  儀駕走了半晌,蘇絮才隨著霍景嵩回了太極宮。剛踏進殿門,霍景嵩負手往偏殿去,邊走邊道:“沐一沐,把濕衣服換了。”蘇絮正要開口,霍景嵩已快步進了偏殿。蘇絮被一眾宮人簇擁而下,伺候著送進了太極宮專供皇上沐浴之處。


  蘇絮浸在暖暖的水裏,方才在昏天暗地冷雨中的戰栗也被一點一點的洗掉。她捋著浸在水裏的烏黑長發,一絲一縷。閉目靠在白玉沿兒上,腦海裏間或閃過往昔的景象。教她看不清也抓不住,她倏地睜眼,極輕柔的笑起。


  霍景嵩就在這個大殿裏的另外一端,她曉得霍景嵩的喜好與厭惡,她比後宮的任何人都懂得查看皇帝的眼色。怡妃能的,她蘇絮又如何不能?皇帝的聖心如今她觸手可及,蘇絮在心裏一遍一遍的重複著:她再不要逆來順受;再不要因為謀害和算計而哀哀哭泣,惶恐不安;再不要對害她的人姑息隱忍。她要霍景嵩的愛而不單單是寵幸;要站在最高的地方將那些人統統踩在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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