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 求見
白檀皺著眉,沉聲問道:“可是皇後娘娘與小主說了什麽?”
蘇絮目不斜視,看著腳下的路,緩緩的往南書房去。“皇後教我記住她的恩情,以後,會讓我回報的。我不曉得她會讓我回報什麽,那話聽著嚇人。可如今我已然無退路,來日,無論她提出什麽樣的要求,我都隻能照做。”
白檀憂心忡忡道:“皇後該不會為難小主?”
“你也說的這樣遲疑不定,”蘇絮擺頭,眼眸黯淡,“為今之計,除了走一日看一日,步步安穩,還有別的法子嗎?”她眸色幽深,瞧了白檀一眼,“不過有一句話,皇後說的很對。”
“什麽話?”
蘇絮嘴角微挑,一字一頓與白檀道:“我唯一的指望,可依靠的人也唯有皇上。”蘇絮不禁連連哂笑,清淩淩的眼眸凝著白檀道:“皇上是最不可靠的人,而我卻不得不依靠他。多可笑?”白檀聞言,嚇得屏息靜氣,趕忙去往四周看,見左右無人,才放心。小聲與蘇絮道:“小主豈可將這樣的話掛在嘴邊,有什麽委屈,咱們也等到回長楊宮再說吧!”蘇絮笑容透盡了乏累疲倦,如此再不說旁的話。
到了南書房外,便瞧見禦前的人皆是噤聲斂氣的在殿外。王均見是蘇絮與白檀到了,連忙上前請安,“敏嬪安康。”
蘇絮抬手免了他的禮,往殿門那裏看去,小聲道:“皇上可有叫人進去?”
王均搖頭低低回道:“沒有,連皇後娘娘身邊的人來遞話,皇上也沒理。仍舊是誰都不見。”蘇絮聞聽王均這話,心裏也不免有些忐忑,輕聲道:“若是我此刻要進去,皇上會見嗎?”
“奴才也實在說不準,連皇後娘娘那裏都吃了軟釘子。”
蘇絮低眉略略思索著開口問道:“除了皇後娘娘,還有旁人來過嗎?”
“沒有了。”王均看了看四周,與蘇絮道:“奴才跟師傅說一聲,如今,也唯有師傅敢向皇上通稟了。”
蘇絮深吸一口氣,垂目頷首道:“去吧。”王均應著退下,蘇絮瞧他進了南書房的門。一番思定,便走到南書房的正門前,直直跪地。白檀曉得蘇絮自有主張,也不敢攔著,隨她一同跪下等著吳德全出門。
約摸一盞茶的功夫,吳德全才與王均出來,瞧見蘇絮此刻跪在磚地上。匆忙上前,躬身急道:“雖然進了三月,可天還冷著。小主跪在這,病又要反複。”
蘇絮麵上沉靜如水,無波無瀾,“還請吳公公代為向皇上通稟,敏嬪求見。”
吳德全麵有難色道:“小主聽奴才一句勸,還是回宮吧。皇上龍顏大怒,連皇後娘娘都吃了閉門羹,恐怕也不會輕易見小主。何必在大風口裏跪著,仔細身子要緊。”
蘇絮開口,沉聲道:“回去的話,王均都與我說過了,若是要回去,我也早就回去了。”她緊抿著唇,定定道:“若是皇上這一刻怒氣未平,不想見我,我便在這脫釵待罪。一直等到皇上消了氣,願意見我。”蘇絮說著,手拔下鑲紅寶的素銀簪子,滿頭如瀑青絲逶迤而下。回身將簪子遞給白檀,蘇絮便仍舊是正身,跪的一絲不苟。
吳德全瞧著她這樣子著了急,手足無措道:“小主就別難為奴才了,這坎兒上,誰敢讓皇上不痛快?因著兗州災民的事兒,皇上連著兩夜都沒合眼了。奴才方才進去瞧見正閉目呢,也不知道是不是眯著了。”
蘇絮仰臉瞧著吳德全,低聲道:“若是公公不敢給我通傳,就讓我進去親自與皇上說!”
吳德全忙收了笑,連連擺手,“別說皇上交代了,就算是沒交代。未經傳召,豈能隨便往裏放人呢。敏嬪小主還是回去吧,若是再惹得皇上不痛快,誰知道會不會立刻就下旨問斬呢?”
蘇絮不為所動,也不再瞧吳德全,徐徐吐言道:“那我便在這等著皇上,若是公公敢為我通稟一聲,我就等皇上傳召。若是吳公公不敢,那就等皇上什麽時候出了南書房見我。”
吳德全連連道了兩聲“哎呦”,急的團團轉。好說歹說也勸不走蘇絮,蘇絮眼圈發紅,眼睛撐得無比酸澀,讓吳德全看在眼裏,心裏也是不落忍。王均拉著吳德全的衣角退到一邊小聲道:“師傅,好歹就幫一幫敏嬪小主,怎麽說當初都是敏嬪小主救了奴才的命。”
吳德全聞言,照著王均的腿就是狠狠的一腳。拉著他到了犄角裏,旁人瞧不見的一處,低聲斥道:“這樣的話能亂說嗎?你是禦前的人,就算心裏再感激旁人的好,也不能露出一句。從前的虧還沒吃夠嗎?”
王均忙跪地,“師傅踹的對,奴才的命是皇上給的。以後再不敢說這樣的話,可蘇小主如今一家被冤枉,連向皇上求情的機會也沒有。”
吳德全一隻手不重不輕的甩了王均一個耳刮子,這一下並不狠,隻是打的王均一時間失了重心,坐倒在地上。吳德全虎著臉,低低道:“猴崽子,別以為灑家不知道你今天偷偷去長揚宮遞信兒的事。灑家問你,皇上最忌諱禦前的人做什麽?”
“幫著後宮的妃嬪窺測聖心。”王均重新跪直了身子,自己給了自己兩個耳刮子道:“師傅打的對,也是為奴才好。可是……”
吳德全轉頭看了看四周,拿著拂塵往王均那一送道:“知道你這雜種是重情重義的,”王均嘿嘿一笑,扶著吳德全的佛塵站起來,拍拍屁股。吳德全便又壓低了聲音道,“往後你要真是為了敏嬪好,再不能做這樣招人話柄的事。也要時時刻刻記得,你是禦前的人,可不是哪個宮裏的小太監。往後再出事兒,可就不是打幾個板子,送進暴室了。”
王均連連點頭,遲疑著問道:“那就讓敏嬪跪著?”
吳德全用力的點了點王均的頭,轉身負手進了南書房。王均緩緩吐出一口氣,才大為安心。不多時,吳德全便是沉著臉出了門,走近蘇絮道:“蘇小主,皇上仿佛是睡著了。”
蘇絮微微牽扯起嘴角,“有勞吳公公。”
吳德全輕輕歎息一聲道:“等皇上醒了奴才就替小主通稟。”蘇絮頷首,再不多說別的話。
蘇絮的衣衫並不單薄,可跪上大半個時辰便被細細的春風吹透了,從裏往外的冷。她繃直了身子,才勉強讓自己沒有劇烈的顫起來。蘇絮心裏惴惴不安,隻怕吳德全通報了,霍景嵩這刻也不願意見她。她跪在風口裏,想著若今日換成是怡妃,皇上會如何處置?卻始終都想不出答案,她既篤定皇上會聽怡妃的求情,又覺著恐怕霍景嵩這樣不容錯失的人,也不會輕縱了怡妃。蘇絮腦中的思緒亂作一團,漸漸也忘了周身的冷意與膝蓋的疼痛。
她不曉得自己跪了多久,再抬頭,天邊隻剩下一抹夕陽,應著晚霞透紅。蘇絮一時看住了神,聽見耳邊低低喚道:“敏嬪小主,小主。”
蘇絮轉首,見吳德全哈腰陪著笑道:“皇上請小主去暖閣。”
蘇絮半天才反應過來是霍景嵩召見。她掙紮著就要站起來,可膝蓋早就跪的麻木無知覺,一起身,便跌坐在地上。白檀連忙在後麵撐住蘇絮的身子,吳德全與王均二人也在一邊兒護著道:“小主跪了半天,緩緩的起來。”
蘇絮歇了歇,才與白檀勉強扶著站起。吳德全伸手扶住蘇絮道:“皇上隻讓小主一個人進門,奴才扶著您。”蘇絮朝著白檀遞了一眼,白檀便安然頷首。
此刻已是黃昏時分,南書房尚未掌燈。四周便是灰蒙蒙的,蘇絮邁著小步,被吳德全緩緩的攙進門。霍景嵩正端坐在暖閣裏,麵前一左一右擺著膳桌。蘇絮低眉也不細細去瞧,立時跪地道:“嬪妾參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
兩人上次見麵還是二月裏的事兒,如今也不過近一月的功夫,霍景嵩整個人瞧著便是頗為削瘦,棱角越加分明起來。蘇絮看著大為不忍,訥訥的說不出話。
“起吧。”霍景嵩話罷,不再搭理蘇絮,與吳德全道:“傳膳吧,近一日沒吃東西,朕也餓得慌了。”
吳德全如何不曉得皇帝的意思,立時應聲道:“嗻,今日禦膳房備了鍋子。正好,皇上能暖暖胃,蘇小主在風口跪了這麽半天,也好暖意暖。”
霍景嵩咕噥了一聲,指著另一個膳桌後的椅子與蘇絮道:“坐下,有什麽話,都等用過膳再說。”
蘇絮不敢不從,或是該說,她不忍不從。霍景嵩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能力,讓蘇絮接近了,便是心猿意馬,無法自拔。她心裏既願意同霍景嵩這樣,又是極不情願。蘇絮忍不住自嘲起自己毫無誌氣,卻到底乖順的坐下,盯著膳桌布幔上的五蝠捧壽一言不發。
一室靜謐,霍景嵩手裏翻著奏章,偶爾傳出紙張摩挲的沙沙聲。蘇絮不禁有一瞬間的晃神,仿佛又是在木蘭行宮的日子裏。她捧著一卷書陪在他身邊,偶爾眼神交錯,情意繾綣的一笑。或是她看累了,端一杯涼涼的果茶送到他麵前。他便曉得是她無趣,放下奏章陪她說一會兒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