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 奔走
鳳寰宮外的淡紅垂枝碧桃開的正好,遠遠的便可聞見一陣馥鬱香氣。紅紅白白的花瓣被風一帶,便四散開來。鳳寰宮前的磚地上,仿佛鋪就了織金撒花的毯子。
肩輿一落,蘇絮便匆匆忙忙的扶著白檀手下來。踏在軟綿綿的花瓣之上,讓蘇絮的心裏亦發沒了著落。她心急的往昭陽殿去,灑掃的宮娥瞧見蘇絮,一時攔了她道:“皇後娘娘午歇還沒醒呢,蘇小主是為著什麽事這樣急?”
“娘娘何時轉醒?”蘇絮此刻六神無主,又不能擾了皇後午歇,隻得捺下性子鎮聲詢問。
宮娥回道:“每日都要睡上一個時辰,方才聽子衿姑姑說,娘娘仿佛也才睡下。”
蘇絮一時頭腦空白,沒了主意。白檀忙道:“請姑娘向子衿或是子佩姑姑通報一聲,就說長楊宮的敏嬪來了。”宮娥點頭應了,放下手裏的活計轉身往昭陽殿裏進。
蘇絮在昭陽殿外來回的踱著步,想怡妃與惠貴嬪做的滴水不漏,齊相宜與姚木槿兩人的母家在宮外盡力幫忙,也沒有半點音信。如今這樣情急之下去求皇後,即便是顧家再本事,也未必能在這一時半刻尋出什麽?蘇絮想著想著,便亦發沒了希望。
“蘇小主安康。”子佩從昭陽殿出來,對著蘇絮福身道:“娘娘月份漸大了,近日便很嗜睡。娘娘睡前交代,若是蘇小主來了,就請在偏殿坐著等一會兒。”蘇絮頷首應了,同白檀一塊兒隨著子佩進了昭陽殿。
三月天一暖,各宮的地龍便都撤了下去。如今也唯有皇後宮中的地龍還在燒著,蘇絮一進門,便是軟膩膩的花果香氣,屋子裏極為暖人。
子佩著人端上茗茶點心,蘇絮卻半點也用不進去。她此刻思緒紛亂,一點主意也沒有。她從前是恨極了蘇昇,可如今想到蘇昇性命不保,到底也不忍心。在昭陽殿的這個晌午變得靜謐而漫長,她想起被廢入冷宮的崔氏。若非家族的關係,她因何能高坐妃位。而怡妃家中,因著自己的女兒得臉,父親也算是步步高升。如果自己的母家當真被人連根拔起,那麽她往後再得寵,也不過是煢煢而立,孤身一人罷了。無人扶持,無人依靠。蘇絮看著昭陽殿的大理石地麵,沉靜的花紋,如一汪深潭碧水。讓她能稍稍安心下來,她想,她不能讓蘇家出事,她往後的前程,將與蘇家係在一起。前朝後宮,她必須有互相依傍的資本。
蘇絮不曉得這樣想了多久,子佩輕聲喚道:“小主,蘇小主。”蘇絮聞言,驀地回神,“皇後娘娘醒了嗎?”
子佩頷首道:“皇後娘娘才醒,聽見小主來了,衣服也趕不上換,讓小主立刻進門。”
蘇絮應聲,斂衣跟著子佩進門。顧臻午歇才醒,仍舊有些睡眼惺忪。她此刻並未有上妝,模樣十分憔悴,麵如紙色。蘇絮驟然一見,嚇了一跳。麵上有些驚異,低聲詢問道:“娘娘臉色不好,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可要尋太醫過來?”
顧臻柔柔一笑,安穩的臥在貴妃榻上,對著蘇絮招手道:“坐吧。”她不經意伸手撫了撫自己的臉頰,“皇子在本宮腹中折騰的厲害,整夜整夜的睡不好。看著難免要憔悴一些,”她話罷,微微一頓,又道:“原本聽說你家裏的事,是想去皇上那裏。可皇上遲遲不召見,也是身子不爭氣。到了這個時候就乏得很。”
蘇絮跪地,恭敬道:“娘娘言重了,嬪妾全仰仗娘娘周全,否則哪還有這口氣,這條命呢。”皇後略抬抬手讓蘇絮起身,蘇絮叩頭道:“嬪妾知道娘娘一直在幫著嬪妾盡力周全,心存感激,來日,”蘇絮咬一咬牙,聲音果決,“來日必定會對娘娘投桃報李。”
皇後飲了口清水,半晌才緩緩道:“敏嬪,本宮力之所及,能幫你便幫你一把了。”
蘇絮聞聽顧臻話中隱隱有回絕之意,心下亦是十分絕望,垂淚道:“嬪妾雖不知道這個中原委,但事發之前,嬪妾也曾親口問過父親,他說沒做過這樣的事。皇後娘娘,嬪妾的父親是被冤枉的。”
顧臻未露艱難神色,“你家裏的事,關係前朝。又是賣官鬻爵,受賄收賄,克扣河款這樣一等一的大事。”她微微歎息,“若是沒有春汛的事,等皇上消氣了,外麵活動活動,查出些眉目也不是不能的。可如今兗州水患成災,死了上千條性命。”
蘇絮頹然跪坐在地,怔愣著道:“連皇後娘娘也沒有法子嗎?那嬪妾便要眼睜睜的看著一家被冤,枉送性命嗎?”
顧臻垂目,緩緩道:“本宮未必不能勸動皇上,顧家也會盡力試試尋著線索徹查下去。隻是這件事頗為艱難,本宮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蘇絮心中悲苦,強收著眼淚,卻仍舊止不住的往下掉。“嬪妾謝過皇後娘娘。”
顧臻麵上倦意漸深,抿一抿唇,思量半晌沉吟道:“敏嬪,你可想過親自去南書房,向皇上求情?”
蘇絮徐徐抬首,頗為遲疑道:“親自去?”她思緒紛亂,抬眼去瞧顧臻的神色,定定問道:“娘娘是讓嬪妾親自去南書房,說明母家是冤屈的?”
“是,”顧臻頷首,深看她一眼開口問道:“本宮且問你,你可曉得,皇上因何氣你?”
蘇絮糊塗的擺首,“嬪妾愚鈍,向來都瞧不懂皇上的心思。”
皇後嗤笑著歎道:“恐怕你是‘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
“請皇後娘娘明示。”蘇絮垂首。
皇後便緩緩起身,親自伸手虛扶起蘇絮,“皇上並不是昏君,如何瞧不出事有蹊蹺。隻是你自己一味的傷心,藏著掖著。好比你父親進宮這樣的事,你早就知道你家中有人賣官鬻爵。你明知道卻不與皇上坦白,反而誤了你家中的人。”蘇絮偏頭,聞聽皇後說及坦白二字,心中越發驚疑不定。“皇上雖是天子,可到底也不是神,看不出你的心思。有些事你若不說,讓皇上去猜,可猜的過來嗎?前朝政事繁冗,皇上又是極為有誌向的聖主明君,你也曉得,皇上一日中,除了睡覺與用膳,都耗在了南書房。本宮總提醒你們,後宮是為皇上解憂之地。”
蘇絮頗有領悟,恍然頷首,“皇後娘娘說的極是。”
皇後和顏悅色的看著蘇絮,淡淡的安詳,讓蘇絮瞧著大為感動。皇後不緊不慢的笑道:“怡妃能得寵至今,也是曉得在皇上麵前,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本宮如今與你說這些,隻想讓你清楚,你想在後宮中安身立命,唯一可指望的,便是皇上。”瞧蘇絮咬著唇,頻頻頷首,皇後溫然道:“自然,本宮曉得你一向聰明,必定早會看破。”
蘇絮恭謹道:“皇後娘娘對嬪妾如此關懷入微,嬪妾實在不知道如何報答。”
皇後含笑打量著蘇絮,“那就好好的記下,”皇後不疾不徐,很輕,卻透出滿滿的威嚴肅穆。教蘇絮聽起來有些不安,“本宮對敏嬪的恩德,是必定要讓敏嬪回報的。卻並不是今日,你的日子還長著呢。且記得,這後宮中人,對你好的,不是有企圖,便是欠你的。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的待你好。”皇後一番話落,讓蘇絮驀地想起齊相宜等人。遲疑著道:“難道就沒有例外嗎?”
顧臻知道她所指何人,隻垂首問道:“你為何待她們好?你自己又是不是無機心呢?”蘇絮心裏一動,一時答不出顧臻的問話。皇後低眉,抿了口水潤潤嗓子道:“敏嬪往後有的是機會去想本宮今日的話,本宮今日說的多了,精神頭也亦發短了。隻是有一句你要記住,好的壞的,都不過是利用而已。”蘇絮頷首應了,皇後閉目揉著額角緩緩與蘇絮道:“去吧,即刻就去南書房,你家裏的事兒。就看你會不會在皇上麵前說話了。”
蘇絮輕輕唔了一聲,“皇後娘娘說的話,嬪妾必定銘記於心。”顧臻並不說話,隻“嗯”了一聲。蘇絮自然再不敢多做停留,忙出了昭陽殿。
白檀等在外麵,瞧著蘇絮出了門。跟上去扶住她,二人出了鳳寰宮,白檀才低聲問道:“皇後可應了小主?”
蘇絮眉目中染著抑鬱之色,點頭道:“應了。”
“既然應了,小主因何抑鬱難舒?”
蘇絮看了她一眼,抬手打發了轎夫道:“你們回去吧。”話罷,她搭上白檀的手,一字一頓吐言道:“咱們去南書房。”
白檀心裏疑惑,“小主要親自去南書房向皇上求情?”
蘇絮搖頭,半晌才開口道:“不,我不會向皇上求情,還會請皇上重懲罪魁禍首。”
白檀似懂非懂,“皇後娘娘與小主說了什麽?”
蘇絮輕輕一笑:“說了許多的話,讓我神思也忽然清明起來。可我也亦發害怕?”
“小主為著什麽害怕?”
“與虎謀皮。”蘇絮神色寡淡,半晌才默然吐出這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