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 盤算

  霍景嵩抬眼瞧見蘇絮的別扭神色,眉目一垂,隨意撥弄著拇指的扳指。蘇絮曉得,霍景嵩每每做這樣的動作,必定是在心裏思量著什麽。她不懂聲色的陪坐在一邊,安靜的為霍景嵩斟上一杯茶道,“皇上喝杯熱茶暖一暖吧。”


  皇帝接了,悠悠道:“長楊宮偏僻,你要住到什麽時候?”


  蘇絮雙手疊在膝上,緩緩回道:“偏僻一些,倒也頂清淨。”霍景嵩聽在耳中,便覺著尤為刺心。“啪”的一聲撂下杯子負手起身道:“那你就清清靜靜的住著吧。”話罷,起身匆匆而去。蘇絮看著明黃的衣角消失在殿閣裏,殿外腳步匆匆,吳德全高喊著道:“皇上擺駕關雎宮。”


  綠楊與小康子等人匆匆進門,瞧見蘇絮麵無表情的仍舊坐著,心急道:“皇上今日都來了,小主為何不把皇上留下?”


  蘇絮漫不經心的起身與白檀道:“安置吧,累了。”


  綠楊急急喚道:“小主。”


  蘇絮瞧著他們這幅著急模樣,低低一笑,瞧著白檀道:“你也和她們想的一樣嗎?”


  白檀垂首,恭敬的徐徐說道:“小主怎麽想的,奴婢便是怎麽想的。”


  小康子自然曉得白檀一向最得蘇絮看重,二人這一來一去必定有另外的意思與謀劃。便也不再多說,蘇絮微微笑道:“皇後今日招我去鳳寰宮,告訴我宜遲不宜早。卻又向皇上提起賜我琴箏的事兒,我猜想,必定是有心試探,看看我到底會不會聽她的話而回避聖寵吧。若是我將皇上留在長揚宮,隻怕皇後也不會在幫我。”蘇絮緩緩吐言,“皇後這樣的敵,我樹不起,如今也隻能言聽計從。”


  綠楊會意著垂了頭,麵上便是愁雲慘霧的,“小主實在不容易,要小心這個,又要仔細那個。”


  白檀見蘇絮仍是眉頭不展,曉得她還有旁的話沒說,也無意再對綠楊等人多說。便笑道:“得了,都去做自己的事兒吧。天晚了,讓小主安置吧。”綠楊小康子等人喏喏的應了,白檀便扶著蘇絮進內殿,一番梳洗,又添了些熟炭。


  蘇絮靠在床欄上怔怔的發著呆,“今日便可見得,皇後也是不好相與的。”


  白檀抓了一把沉水香灑在香鼎裏,“皇後自然是不好相與的,可小主將皇上趕走,也必定有小主的思量。”


  蘇絮不由自嘲笑起,“哪兒有什麽思量,隻怕我擅作主張,如今還有些忐忑呢!”蘇絮靠在枕頭上看向白檀道:“說說,你看出什麽了?”


  白檀頷首,沉吟著道:“紅藥的事,到底是皇上委屈了小主。可因著小主家中之事,皇上隻為小主正名,旁的話卻一句也沒有多說。又是紅藥有孕,沒有受罰。換句話說,小主自己證明了自身的青白,皇上並未做什麽。小主慪了這麽久的氣,若是這樣輕易散了,恐怕往後,皇上也斷斷不會在意小主是否受了委屈。也會多心,小主原本對皇上並非真心,不過是忌憚九五之尊。若被有心之人挑起,恐怕小主與皇上再生嫌隙。”


  蘇絮展眉暖心笑起,“你這樣曉得我的思慮和顧忌。”


  白檀垂首道:“奴婢身無長物,若是再不能體察主子的心,越發一無是處了。”


  蘇絮點頭,清淡一笑,“我需要一個時機,能讓皇上疑慮盡除,又能剛好利用上他對我的愧疚之心。若不能一舉複寵,恐怕往後的路便愈發艱難了。”


  白檀替蘇絮蓋上被子,“小主睡吧,還有的勞累呢。”


  第二日,東西六宮的人便全都知道,皇上氣衝衝的出了長楊宮。此後霍景嵩便越發不往那邊去,禦前的人也不太敢輕易的提起敏嬪。無論是後宮的妃嬪還是奴才,大都是抱著看笑話的心去瞧蘇絮。膽大一點的,偶爾經過長揚宮的門外,也敢撇撇嘴,道一句不識好歹。


  可蘇絮仍舊波瀾不驚的過著自己的日子,兩三日便去一趟未央宮陪齊相宜說話,偶爾去昭陽殿請安,除了這些,便再沒有旁的事情可做了。


  這日天氣極好,碧空如一泓清泉,萬裏無雲。


  蘇絮坐在暖閣裏敞著窗,做了一會兒針線便覺著腦仁兒酸疼。她抬眼往外麵瞧一瞧,鬆鬆眼睛,落目便瞧見了寧貴人進門,她忙撂下手中的活計起身去迎。寧貴人進門與她見過禮,便瞧見一個青竹笸籮裏擱著針線,還有一本《齊略史》。


  寧貴人奇道:“怎麽自己動起手了?難不成六尚的人又克扣你?”


  蘇絮拉著她坐下,閑閑笑道:“有什麽奇怪的,她們踩低拜高的,我也早就習慣了。”


  寧貴人將蘇絮繡的那衣服拿在手裏問道:“怎麽不與英容華說說?”


  蘇絮微微一笑,“有什麽可與齊姐姐說的呢,她胎氣不穩,養著還來不及呢。也不是頂要緊的事,告訴給她,她免不得要與那起子勢利小人動氣。”


  寧貴人嘖嘖讚歎道:“偏偏你是這樣貼心貼肺的性子,盡讓旁人欺負了。”


  蘇絮溫然笑道:“寧姐姐來的也巧,那扇子做好了,也讓人配了扇骨。”她說著,便遣綠楊去拿出來給寧貴人,“這扇子到底還是脫了齊姐姐才辦的這樣好,聽香茹說,司珍司的人知道是英容華要配扇骨,變了法的獻寶。”蘇絮話未完,綠楊便將寧貴人的扇子拿出遞了過來。


  寧貴人那把扇麵正是牙色的底兒,正麵繡著一隻溫順的白鸚哥低首蹭著羽毛,背麵是一叢芙蓉。寧貴人反複的看著,不住稱讚道:“真真兒的好看,我這刻拿上可舍不得離手了!”


  “象牙柄正趁著牙色的底兒,還怕寧姐姐不稱心呢。如今喜歡便好了!”蘇絮小抿了一口茗茶,寧貴人斜靠在羅漢床上,放下扇子,隨手拿起了蘇絮這幾日看的《齊略史》閑閑的翻了起來。


  “你什麽時候看上史書了?”寧貴人頗有興趣的翻了兩頁,閑閑問起。


  蘇絮順著她的話回道:“原是不看的,隻是前幾日得了一本詩集,因為裏麵的一首詩進了心,所以才讓人尋史書來看的。”


  聽了蘇絮這話,寧貴人亦發好奇道:“難得能讓你進了心!”


  蘇絮含笑著微嗔道:“寧姐姐快別打趣我。”她話罷,心中一動,便笑道:“姐姐今日既來了,便幫我解一解,我倒是看的糊裏糊塗,也不曉得其中的意思。”


  寧貴人亦發納罕道:“不懂也能入了心,當真是要看看哪位大家所做了。”蘇絮低低一笑,忙去吩咐白檀道:“把我收著的那詩集取來。”白檀遲疑著應了便去內殿,半晌才出來與蘇絮道:“小主,奴婢不知道收哪了。”


  那詩集原是放在枕邊的,白檀昨日還替她收在了櫃子上,如何能不知道。蘇絮曉得的是白檀有話與自己說,對著寧貴人柔柔笑道:“我去找找吧,昨日看的困頓,隨手也不曉得讓我扔到哪兒去了!”


  寧貴人略略頷首,仍舊是翻著那《齊略史》。蘇絮斂衣起身,跟著白檀進了內室。“小主要把《長恨歌》個事說給寧貴人聽?”


  蘇絮點點頭道:“怎麽?你覺著不妥?”


  白檀抿唇,緩了半刻問道:“奴婢隻是不放心,到底這件事關係著小主複寵。”她蹙眉,壓低了聲音道:“小主為何不托在英容華身上,到底是英容華與小主更親近一些?”


  蘇絮擺首答道:“齊姐姐這一胎務必要安安穩穩的,我如何忍心再讓她因我分心費神?”蘇絮拍了拍她的手背道:“而且,我也信得過寧貴人。”


  白檀定定瞧著蘇絮小聲問道:“小主憑什麽信寧才人,這宮中眾人,明裏笑,暗裏刀的事兒還少嗎?”


  蘇絮拍了拍她的手,寬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皇後器重提拔是頂要緊的,可放眼咱們長揚宮,哪個是懂音律的?若是隨意交給宮裏的樂師我才更不放心呢,奴才身上吃的虧,我可不止一次了!”蘇絮見她眉頭緊蹙,也知道這是頂要緊的。她在宮中淫浸多年,又是陳妃身邊最器重的人,必定也是草木皆兵慣了。蘇絮凝著她道:“寧貴人通音律,英承嫻也說,英貴人學富五車不在怡妃之下,更遠遠越過英承嫻。”蘇絮眉目一轉,“何況,她雖不似齊姐姐處處與我雪中送炭。可我假死那回,她的眼淚總不會是騙人的吧?”


  話至此,蘇絮便再沒往下說,白檀猶疑道:“奴婢擔憂,是因為奴婢與寧貴人幾番接觸下來,卻深覺瞧不透她。但那英容華與熹嬪來說,英容華頂看重皇上,是重情義的人。熹嬪呢,一向著緊名利聖寵。卻唯獨寧貴人,讓人瞧不出弱點與痛腳。”


  聽她說罷,蘇絮亦恍然,覺著她此言並非無理,白檀進前兩步,越發放低了聲音道:“寧貴人無為,卻把小主、英容華與熹嬪的痛腳、弱點看在眼裏。後宮諸人對寧小主,也都是稱讚交好的多,有怨的少。”白檀的話蘇絮並非聽不進去,隻是想起之前假死,在偏殿瞧見寧貴人哀哭的樣子,白檀見她默不作聲,便低眉恭敬道:“奴婢說這些,也不過是覺著,英、寧、熹三位小主。英容華更易交心,熹嬪更簡單易懂,且熹嬪又是世家出身,在後宮與官場上,多少能幫襯小主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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