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 點撥
次日一早,皇後便遣人來招蘇絮去鳳寰宮說話。此番,蘇絮雖早有準備,卻也十分忐忑。
甫一進昭陽殿,隻覺著一陣熱浪撲麵,一室的甜美香氣。皇後一身常服靠坐在貴妃榻上,端著一本書閑閑看著。聽見蘇絮的腳步聲,抬眼去看。蘇絮便十分恭謹的上前行禮,顧臻行動遲緩的放下那冊書笑喚她過去。蘇絮小步應著顧臻的笑容上前,欠身坐下。
顧臻眉目含笑道:“瞧見你,就仿佛瞧見家中的妹妹,脾性模樣都像。”蘇絮曾在顧府見過顧瓔,對顧家的二姑娘也算是熟悉。皇後沒來由的這樣一句話,讓她想起顧瓔秀麗麵龐,赧然笑道:“娘娘過譽了,嬪妾如何能與二姑娘相較呢!”
顧臻拍了拍蘇絮的手背,淡淡笑道:“你一向聰明,夏氏的事處置的很妥當。”蘇絮微微翹著嘴角,不發一言。顧臻語鋒一轉道:“葉氏風頭正盛,你可著急了?”
蘇絮垂首恭敬道:“嬪妾時時記得皇後娘娘的囑咐,並不著急。”
顧臻睨著蘇絮,柔柔笑道:“聖寵於你,宜遲不宜早。”顧臻低垂眼眸,緩緩道:“你若是下定決心要複寵,那麽必定要做的不著痕跡,讓皇上不見便能時時想起才是你的本事。”顧臻瞧著蘇絮麵無表情的樣子,徐徐開口問道:“這些日子,你都在極力回避皇上。本宮如今再問你一遍,你可想清楚了?”
蘇絮低眉,半晌才神色果決,一字一頓的回道:“嬪妾想清楚了,做後宮無寵的傷心人,不若做下一個怡妃。”
顧臻滿意的頷首,轉頭對子櫻道:“去把本宮備好的古箏拿出來。”子櫻應了,不多時便從內殿抱出一把古箏,蘇絮麵上不解,問道:“娘娘要彈琴?”
顧臻道:“是送給你的。”
蘇絮赧然一笑道:“如此風雅的琴箏嬪妾怎敢接受,隻怕是牛嚼牡丹,食之亦無味。”
子櫻忍不住笑起,皇後眼波一橫,轉頭對蘇絮笑道:“你不必推卻,不是什麽頂貴重的東西,你曉得你不會,也沒有這個,本宮送與你,你要好生學著。”說罷她便將之前看的那冊書遞給蘇絮,“這本詩集你回去熟讀背誦,裏麵有一首《長恨歌》。你記住譜成曲,唱下來。”
蘇絮略略不解,卻也知她必有所圖。凝眉看著那卷書道:“嬪妾不通音律,實在為難。”
顧臻深看一眼蘇絮,略有所思的對她道:“若是能聽你唱一首《長恨歌》,也不辜負本宮贈你這琴與詩了。”她此言罷,蘇絮便十分清楚她的意思了。這詩卷必定是霍景嵩喜歡的,葉箏憑著歌舞得幸,近日除去政事外,閑暇時間,也會聽聽葉箏唱上一曲,舞上一段。
蘇絮低眉接了那詩集緩緩道:“四月芳菲天,嬪妾必定在那之前學會。”
皇後眉目一揚,飲了一口茶,緩緩問道:“你可聽見後宮傳聞,皇長子出生之時漫天紅光?”
蘇絮心中一動,隻做個毫不在意的樣子道:“皇長子是在晨曦時分出生的,嬌陽初升,自然滿天紅光。”聽蘇絮這樣說,皇後滿意笑起。蘇絮心下亦發肯定,皇長子的這番吉兆來日必將會讓惠貴嬪萬劫不複。蘇絮語頓,沉吟半刻,顧臻見她這番模樣,開口道:“你也不必顧忌什麽,直說便是。”
蘇絮十分為難的樣子,吞吐道:“也不是嬪妾顧忌,隻是心有疑慮,不知該從何說起。”
皇後悶聲道:“本宮最不愛看人吞吐的樣子。”
得了顧臻的話,蘇絮也懶得再吱唔不言,開口道:“後宮會有漫天紅光這樣的謠傳,恐怕是因仙鶴送子而來,也曾有道士早就言及皇長子非同凡響。嬪妾私以為,皇長子出生時有漫天紅光一說,不過是大家都知道皇長子金貴,也是毓秀宮的宮人一心讓惠貴嬪聽著高興罷了。”
皇後麵上一哂,也不多說別的,對蘇絮道:“一聽一過便了,如今惠貴嬪已順利誕下皇子,怡妃也同本宮提過,讓你搬回毓秀宮,你可願回去?”皇後這話說的似是隨意,卻帶著一股試探意味。蘇絮搖頭,清淡道:“嬪妾在長揚宮住的正好,也怕回去再衝撞了惠貴嬪與皇長子。”
皇後略微頷首,轉了話頭道:“皇上已經著人去南詔戰場尋你兄長的鎧甲了,等回轉後,會按照你的意思做衣冠塚,讓紅萼與他合葬。”
蘇絮想起此前經過北五所,聽見裏麵佛音陣陣,她忍不住駐足問起:“因何有人誦經。”
灑掃宮女十分伶俐的回道:“是皇後娘娘下的懿旨,讓咱們每日皆要念上幾遍往生咒。”
蘇絮回過神,此刻麵上是無比的動容感懷,跪地謝道:“皇後娘娘恩德,蘇絮必定銘記在心。”
“也不是什麽過分的請求,皇上與本宮都樂意成全,隻是不曉得能不能再尋著你兄長的鎧甲了。”
蘇絮苦澀笑起,“若是尋不著,也隻能就此作罷。但求他們來世再做夫妻吧。”
顧臻不由寬慰蘇絮道:“若是他二人還在認識,也隻得各安天命。亦不曉得今生有沒有做夫妻的緣分,如今這番,也未必是什麽壞事。你節哀,顧好自己才是頂重要的。”
蘇絮微微點頭道:“皇後娘娘說的是。”顧臻說了這半天的話,神色也是極為倦怠。蘇絮也不再多坐,早早的回了長揚宮。
用過哺食,天漸漸黑了。長揚宮長了燈,蘇絮便獨自一人坐在暖閣裏。她一手托著腮,靠在床邊的案上,呆看那隻古箏。伸手撩撥,古箏的聲音十分清潤悅耳。蘇絮允自沉浸在紛亂的思緒中,腦子便隨著雜亂無章的“錚錚”聲漸漸放空。
蘇絮忽然胸悶,伸手推開了半扇窗。正瞧見昭雲歸提著藥箱進門,她連忙坐起,昭雲歸便被白檀引進了內殿。蘇絮迎著出門,因著這幾日的調養,臉色也漸漸紅潤,此刻氣色大好,一身家常的裙裳十分清新。昭雲歸也不敢抬頭去瞧她,垂首道:“小主讓微臣查的事兒有些眉目了。”
蘇絮急急讓他坐下,匆忙道:“是誰?”
昭雲歸壓低了聲音道:“微臣的同鄉正巧是兵部的書令史,武選簿上記的,唯一一個曾隨惠貴嬪兄長多處征戰的隻有一人,叫做於朗。這次南詔之戰,原本令惠貴嬪兄長上官賁任將軍。易將後,於朗並未被一同撤換。小主兄長也是在此人手下做的先鋒官。”
蘇絮冷笑著道:“那必定與此人脫不開關係了。”她轉頭,含笑謝道:“又勞煩昭大人了。”
昭雲歸麵上鬱鬱難解,“微臣也隻有幫小主打聽消息的本事了,旁的事,也實在無能為力。”
蘇絮搖首,很是真誠道:“昭大人還要照拂英容華的胎,這才是頂要緊的事兒。”昭雲歸無奈一笑,二人便都是默默的說不出什麽。半晌,卻聽殿外高聲道:“皇上駕到。”
蘇絮忽然起身,麵生極為不自然的苦色。昭雲歸聞聽霍景嵩過來,心裏也忍不住的發悶,卻瞧見蘇絮頗有懶怠之色,瞬間便不由心中安然下來。二人與白檀等人忙去迎駕,霍景嵩進門,瞧見昭雲歸在,眉目微蹙道:“昭禦醫也在?怎麽,是敏嬪身子不舒服。”話罷,他便俯身親自扶起蘇絮,又免了昭雲歸的禮。
昭雲歸垂首,恭敬回道:“敏嬪小主受了風寒。”蘇絮眉心一動,不由翹了嘴角。宮妃若生了病,自然不可侍寢。她自己曉得,並沒有染上風寒。昭雲歸這樣說,恐怕是方才瞧清楚了她麵上的鬱鬱神色,要為她解圍才是。
霍景嵩唔了一聲道:“和煦殿比起流華閣還大,你分例的炭總不夠用。屋子這樣冷,怎麽能不感染風寒。”皇帝拉著蘇絮往暖閣去,昭雲歸自然不便在跟進去。他望著二人的身影,忍下神色中的不舍,告退出了長揚宮。
蘇絮心裏忍不住的一陣別扭,麵上卻仍是帶著溫婉笑意。默聲隨著他進暖閣,皇帝瞧見案上擺著的箏笑道:“方才聽見皇後提起你最近也對音律琴箏頗為感興趣。朕去瞧英容華,便也順路來瞧瞧你。”蘇絮方才還納罕著霍景嵩如何會無故踏足長揚宮,聞聽皇後提起,自然曉得是顧臻有意為她鋪墊。
“偶然聽旁人彈了曲子,覺著很是凝神靜氣。”蘇絮臻首一低,刻意道:“嬪妾會的東西少,對不懂的,便總喜歡看一看學一學。”
霍景嵩眉目一轉,笑撫著蘇絮的手道:“朕記得這句話,第一次見你便是這樣說的。”
蘇絮聞言,心中忍不住的一陣暖。她仿佛許久都未曾有過這般感懷,當下也心動不已。“嬪妾有些記不得了。”若是從前,她必定會溫柔的偎進霍景嵩的懷裏,不失感動的說上一句,嬌俏情話。可如今她卻曉得,做出不經意的神色,撩撥試探霍景嵩的心意。再往下一步一步的謀定,算計他的聖寵。從前她並不諳其道,卻仍舊做的如魚得水。如今她曉得該如何一收一縱,在皇後與白檀的點撥下,會不會更勝從前呢?蘇絮並未有十足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