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 冤家
蘇絮把齊相宜這話聽進心裏,微微頷首不置可否。拉著齊相宜認真道:“如今我倒是沒有旁的憂心,卻是一件事我正愁著。”
齊相宜挑眉問道:“是為著什麽發愁?”
蘇絮蹙眉小聲道:“是菱兒,恐怕她留在宮中並非好事,我想把她送出去。”
“還能送去哪裏?”齊相宜臻首微低,“如果當真送出去,我隻恐怕有些人要舊事重提,把菱兒送去卑沙城可怎麽辦?”蘇絮微微歎息著不說話,齊相宜一番沉吟道:“如今我還一直把菱兒留在未央宮並非沒有我的計較,皇長女與菱兒現下相處著很好,我私心想著,若是當真有人打菱兒的主意,皇上也要看在元慈的麵上。”
蘇絮心中一動,頗為感激,“多虧姐姐替我想的周全。”二人又閑閑的說了一回話,齊相宜便要起身離開。蘇絮也想著隨她一塊去未央宮瞧瞧蘇菱,“我同姐姐一道去吧,也有好幾日沒瞧見菱兒了。”
蘇絮二人坐著各自的轎輦緩緩往未央宮那邊去,一行人走著走著,便聽見外麵尖細的聲音撒潑一樣道:“我看看你們誰敢過來,若是我腹中皇嗣有一絲一毫的損傷,我看你們怎麽向皇上交代!”
蘇絮坐在轎中,哪能聽不出來這是誰的聲音。她眉目一蹙,忍不住掀起轎簾往外看了出去。正見紅藥一身宮女冬日裏的青灰裝束,被著幾個內監圍著僵持不下,幾人聞聽紅藥這樣的話,都不敢行動。紅藥拔腿就要走,那太監便瑟縮著攔住她。紅藥眼神淩厲,狠狠罵道:“你們這些狗眼看人低混賬王八奴才,把髒爪子給我拿開。姑奶奶是不如從前風光了,可也由不得你們這樣沒了根的閹貨作踐我。”這話極為粗陋,齊相宜坐在轎中不覺蹙了眉。
那些內監瞧見兩頂宮轎走過來,皆是噤聲不敢再多言語,忙行禮。紅藥回身立時瞧見蘇絮的臉,她眼中的怒火上竄,恨不能此刻撲上來撕碎了蘇絮的樣子。蘇絮輕蔑的凝著她,輕聲道:“落轎。”
齊相宜聞言,不覺也讓人跟著落了轎。蘇絮披著米白的翻毛鬥篷,雙手攏在裏麵捧著暖爐。齊相宜睨了紅藥一眼笑著與蘇絮道:“妹妹何必下來,怪糟心的。”蘇絮神色十分柔和,紅藥臉上青紫,也未穿大氅出門,十分單薄。此刻不知是因為氣還是冷,身上不住的發著抖。不過她十分清楚此刻自己的處境,立時轉身就走。
蘇絮冷冷開口喝道:“站住。”紅藥聞言也不停下來,仍是匆匆的往前走。齊相宜含著一抹譏誚笑意,對著身邊的多寶努了努嘴道:“叫她回來。”多寶“嗻”一聲就快步走了過去,攔住紅藥將她強拽了回來。蘇絮麵無表情的看著她,幽幽道:“被禁足的人,好好的怎麽出現在東六宮的宮道上?”
她聳拉著臉,冷冷道:“與敏嬪無關,就算是奴婢當真犯了錯,也歸不得敏嬪管?”
蘇絮冷然笑著,美目微揚低低“哦”了一聲,“是嗎?”紅藥回視著蘇絮也不說話,蘇絮麵上很是肅穆,卻仍然輕翹起嘴角,諷刺道:“可怎麽辦?你是我領進啟曌城的,在我的流華閣當了那麽久的差,哪怕是一天,你也是從流華閣裏走出來的奴婢。”
齊相宜也隨著嗤笑道:“管不得?不過是犯了事的奴婢,如今見了本主與敏嬪不知行禮不說,還出言頂撞。”
她麵上頗為不甘,卻也不敢與齊相宜硬碰硬,立時福了福身道:“英承嫻安康,敏嬪安康。”
齊相宜冷聲冷氣,語意森然道:“掌嘴,給我狠狠的掌她嘴。”
紅藥震驚著愣了神,半晌,才僵僵道:“憑什麽?我……我身懷龍嗣。誰敢動我。”
蘇絮哼笑著與多寶等人道:“既然她身懷六甲,你們便下手輕一點,隻往臉上招呼,不要碰旁的。”
紅藥哪裏肯輕易的被他們掌嘴,立時起了身怒道:“我,我雖然被皇上廢黜,可我腹中卻仍然懷著皇嗣,皇上都沒有罰我,你們憑什麽!”她此刻心裏怕極了,雙手都發著抖,嘴唇青紫,臉色煞白,說出來的話也是十分混亂。蘇絮望見這樣的紅藥,在心裏不覺有了一絲暢快之感。她偏頭,聲音懶懶的與白檀道:“告訴告訴她,憑什麽?”
白檀恭謹著垂首,走到紅藥麵前,仍是如往常在流華閣一般,耐心的訓斥教導著她與海月。“宮女不得在小主麵前以我自稱,回話要說奴婢。話語謙卑,不喜不怒,不笑不嗔。”
紅藥仿佛聽到天大的笑話一般,“不喜不怒,不笑不嗔!哈哈哈,宮女就不配有人的感情嗎?隻能看著她們喜樂笑顏,自己的就要統統都咽進肚子裏嗎?”
白檀清清淡淡,麵無表情,“是。”紅藥不可抑製的笑起來,蘇絮不屑著笑道,“旁人未必就非要這樣,人都要互相體諒著過日子。可你不配為人,更別說有人的感情了。”
齊相宜啐了一口,沉聲怒斥道:“像你這種背主忘義的人,就該活刮了才痛快。如今留了你一條性命,還膽敢四處招搖!”
紅藥嘴唇打著顫,定定道:“我有什麽錯,我隻是不想再過看人眼色,受人欺負的日子。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我有什麽錯!”
“無可厚非。”蘇絮一字一頓的吐言,卻轉瞬森冷道:“可你不該踩著別人往高處走,你一心向上原本沒錯,可你害人,你背信棄義就有錯。”
紅藥嗬嗬笑了一聲,“背信棄義?背主忘義?你何曾把我和海月當成過你的屋裏人,你把我們從木蘭行宮帶出來,卻對我們不聞不問。你不信我們,你既不信我們,我們又算得上什麽背信棄義。”蘇絮凝著她一言不發,她忽然清明起來,與這樣的人說話,妄圖讓她們幡然醒悟實在是一件極為愚蠢的事情。
蘇絮忽然微微搖首,禁不住自嘲的笑起。拉著齊相宜道:“不必掌嘴了,齊姐姐,咱們走吧。”
齊相宜皺著眉,“走?饒了她?”她低眉,在蘇絮耳邊輕聲道:“是她違抗聖命,如今又衝撞了咱們,再怎麽罰都不會招來非議。”
蘇絮嗤笑看著紅藥,麵上是森森冷意,讓紅藥看著害怕,“姐姐,她如今已是待死之身,那是怎樣的絕望我最清楚。”
齊相宜仍是不甘心的勸道:“你何必這樣大發善心,她從前是怎麽對你的?”
蘇絮笑道:“即便我善心泛濫,也不會多出來給她。這樣的人,見她一麵都覺著髒了眼睛。”
“可是,”齊相宜聲音亦發小了下來低不可聞,“若她當真誕下皇嗣,還能被處死嗎?”
“若皇上到時不下旨處死,我便親手了結了她。”齊相宜瞧見蘇絮眸中從未有過的狠厲,她心裏瞬時放心下來。她曉得,蘇絮不會再這樣繼續一蹶不振。她是那麽一個以牙還牙的人,從前那樣逆來順受也不過是太過卑微的身份把她壓得隱忍,她更清楚,或許現在對於蘇絮來說,隻需要一根稻草,就足以讓蘇絮真正的站起來,再不會被人魚肉。可惜她卻沒料到,那一根稻草是那樣的重。
蘇絮轉首對一直跪在紅藥身後的那些內監道:“你們內仆局的人是越來越會當差了,皇上的聖旨也敢違抗嗎?”
幾人聞言,便是連連叩頭告饒道:“小主恕罪,小主恕罪。奴才……”其中有一人還頗為機靈,辯解道:“是紅藥拿腹中皇嗣騙過了奴才等人,才掉以輕心,讓她借機跑了出來。奴才怕皇嗣有所損傷,便不敢攔著。”
蘇絮嗤笑著反問道:“怕皇嗣有損傷?就不怕自己的性命有損傷嗎?”
眾人聽了皆不斷告饒著叩頭,蘇絮冷聲對白檀道:“你跟著他們,把紅藥送回去。若是膽敢反抗,便掌嘴。”她掃看著跪著的一眾人,冷冷道:“若是怕皇嗣有損傷,就讓太醫過來。”白檀與內監等人喏喏的應了,蘇絮便蓄著寡淡的笑意道:“往後,就算是她死在宮苑裏麵,也不準給她開門。若是再有這樣的事情,我與英承嫻必定要好好與宣夫人說一說。打幾個板子,全送去暴室舂米。”
他們這些人平日裏並非第一次見蘇絮,從前何曾瞧過蘇絮這樣疾言厲色的樣子。立時都屏息靜氣的喏喏應了,蘇絮指著那個頗為機靈的小內監道:“你先別走。”
那小內監忙點頭道是,蘇絮朝著白檀掃了一眼,白檀便會意。齊相宜出聲道:“讓多寶跟著一塊兒去吧,不是個省心的蹄子。”
紅藥尖利的笑起,麵上仍舊十分囂張道:“蘇絮,你當真就覺著處置了我,你就可以平平安安的過日子了嗎?你就可以安逸舒心了嗎?你的命早就不是你的,總有人會取走,不是我還會有旁的人,無論我是生是死都看著呢蘇絮!”蘇絮如何不知道她這話指得是誰,蘇絮輕蔑一笑,毫不在意,“那咱們就走著瞧,看看誰死在前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