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相見
蘇絮垂頭思量,也深覺齊相宜此番言之有理。齊相宜瞧著她陰晴不定的神色,又道:“那日皇上私下裏與我說過,若是真當著李容華的麵關心你的傷勢,恐怕還會生出旁的是非來。事後皇上也曾向昭禦醫詢問過你的病況。”
蘇絮恍然抬頭,定定望著齊相宜道:“姐姐不哄我?”
齊相宜道:“你去問問昭禦醫就清楚的事,我何必要哄你!”
蘇絮一隻手緊緊攥著絹子,思緒煩亂,且驚且喜。齊相宜拉一拉她的衣袖道:“先別說這些旁的,你倒是快與我說說打算如何翻身?”
蘇絮穩住心神低眉道:“若是我暴斃,會不會有人心虛?之後便是疑心生暗鬼?”
“暴斃?如何暴斃?”齊相宜疑惑不解。蘇絮含笑道:“這便是我請皇上來的原因,她們會設局,我們也依貓畫虎,照樣子還回去。”
齊相宜驚訝的張大了嘴,半晌才定定道:“疑心生暗鬼。”她掩住驚異失態的神色,忙忙點頭,“這樣的主意很好,你怎麽才想起來用。”
蘇絮蓄著譏誚笑意,歎聲道:“若不是她們連番逼迫,我也想不出這般怪力亂神的法子。全要多謝惠婕妤收買了通明殿的道士。”
齊相宜緩緩吐出一口氣,似還在歎服,不住的點頭道:“她們這些做了虧心事的人如何能不敬畏鬼神?你具體可想好要怎麽做了嗎?”
蘇絮微微搖頭,“想是想了,隻是怕有錯漏,所以也有心請姐姐來商量商量。”
齊相宜忙頷首,急道:“趁著聖駕尚未到來之前,你快細細的與我說了。既是想假死,那咱們還要提前準備起來。動了這樣的手,就必定要捕住害你的人。否則……”
“否則,假死便是真死了。”蘇絮眸色幽深,冷笑一聲。轉首對齊相宜道:“我早先便讓昭禦醫為我日日熬藥送服,也特意交代,務必要留下讓她們下手的機會。她們既日日盼著我死,如今若是病死也正合了她們的心意,所以一定會趁著這個機會對我下手。”
齊相宜隨著點頭,“如今她們是要著緊一些,若是真等君大人回來說明一切。皇上到時會不會會收回賜死旨意也是未可知。”
“皇上今日如果當真駕臨,恐怕又要讓她們心急才是。不出三日,便會下藥。”蘇絮神色篤定,抿嘴輕笑起來。“到時我若出現在紅藥的寢宮裏,姐姐猜猜她會不會嚇得什麽都說出來?”
齊相宜略略思索,連忙搖頭道:“恐怕皇上不會應允,如今紅藥身懷帝裔,皇上如何會冒著失掉皇嗣的危險?”
蘇絮聞言不覺皺眉道:“我一時心急,沒想到這樣許多。”齊相宜拍拍她的手,斂容沉思著,喃喃道:“若是能讓她們自投羅網便好了,到時若當真出了錯漏,也不會怪在你的身上。”
蘇絮腦中靈光一現,忽然道:“我曉得了。”
“什麽?”齊相宜忙回首去看她,“你曉得什麽了?”蘇絮嘴角微翹,壓低了聲音伏在齊相宜的耳邊敘敘的說著,齊相宜原本輕蹙的眉目立時展開,連道了兩聲“好”。“你這腦袋瓜若是換成個男兒身,必定是馳騁沙場的大將軍。”
蘇絮聞聽“馳騁沙場”四字,麵上一僵。齊相宜也跟著住了嘴,掩口訕訕道:“我,我不是有心。”蘇絮深吸了一口氣擺頭道:“算了,都過了這些天,再難過,也要往下走的。”
齊相宜微微頷首,又道:“菱兒要怎麽辦?這件事兒萬不能出半點紕漏。”
“我也犯著愁,若是讓她知道,恐怕她年紀小,讓人瞧出了破綻。可若是不讓她知道,她以為我沒了,傷心起來,犯了病可怎麽好?”蘇絮麵上帶著憂愁,不住歎息。
齊相宜道:“為今之計,隻能瞞到底了。把菱兒送去未央宮吧,先與我住一陣。”
蘇絮輕“嗯”一聲,皺眉道:“三哥的事我也還瞞著她。”
齊相宜跟著歎息道:“你還能瞞住多久呢?雖說還是小孩子,可眼瞅著也要成人了。”
提起蘇菱與蘇雲飛兩人,蘇絮不由得眼圈發紅,心裏便極為難受,悶悶的喘不過氣道:“能瞞多久是多久吧,也得等著喘症見好了才行。”
兩人說話間,外麵便遞聲進門,“皇上駕到。”
蘇絮手下一抖,神色有些慌張。齊相宜緊了緊她的手,低聲道:“妹妹既有了主意,在皇上麵前可不要現出這個樣子來。”
蘇絮吐氣,壓住胸中的萬千思緒,低眉道:“姐姐安心,我曉得該怎麽辦。”她嘴唇有一些青白,強自鎮定著。“隻是數日不見,如今忽然再相見,讓我不知該如何應對。”
齊相宜扶著蘇絮的手,低低道:“以前如何,現在便如何。”話罷,殿閣的門便被推開,吱呀的聲音似乎被放慢了許多一樣,蘇絮瞪眼看著那一處,看著明黃的衣袍極為緩慢的出現在眼眸中。她想著,曾經在和煦殿數十個無眠的夜裏,她那樣告誡著自己,那樣勸導著自己,不要再為這個明朗顏色而心猿意馬。可如今霍景嵩驀地出現,在她的預謀中現身在視線裏。仍然讓她有一種猝不及防的惶然無措。
蘇絮壓著眼中的淚,忙隨著齊相宜一起跪地道:“皇上萬福金安。”
霍景嵩低低唔了一聲,步履徐徐,不急不慢的走到她們的身前。他的手在蘇絮眼前一蕩落在了齊相宜的麵前,“快起來。這樣大的人了,還不知道照顧自己。腳上有傷,竟使性子的出了門。到了夜裏,可別與朕嚷疼!”他聲音寵溺,帶著擔憂與關懷。連責備都是小心翼翼的模樣。蘇絮心裏發酸,眼淚刷的落了下來。這樣溫柔關懷的話語從前也是屬於她的,是她以為獨一無二的。如今驟然聽見他說與別人聽,心裏酸澀脹痛的仿佛立刻就會死掉一般。
齊相宜麵上一紅,顧及到蘇絮的感受,微微一緩才將手搭在霍景嵩的手上,被他輕輕拉起。齊相宜垂目看見蘇絮微微發抖的身子,立時有些訕訕的,蹙眉小聲道:“皇上,蘇妹妹還病著。”
霍景嵩眼中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在寶座上坐下才道:“起吧。”
蘇絮猛撐著眼睛,艱難的將眼淚困在眼中。她生怕起身的狼狽樣子全都落在霍景嵩的眼裏,她怎麽肯讓他瞧見自己這番憔悴粗陋的模樣。她垂著頭,壓著喉間的哭聲,強自鎮定道:“嬪妾是代罪之身,皇上體諒,可嬪妾卻無顏麵起身與皇上說話。”
霍景嵩雙眼迫視著蘇絮發髻上極為簡陋的絹花,那灰暗的顏色和著黃昏之下轉暗的暮色顯著蘇絮亦發單薄羸弱。他驀地轉頭不去看她,冷峻的麵上現出一個極為諷刺的笑意,“無顏麵?那又何必設計英嬪,讓朕來長揚宮?”
蘇絮心中徒然一凜,英嬪忙道:“皇上多心了,是嬪妾放心不下蘇妹妹……”霍景嵩抬手阻了英嬪的話,閉目道:“若非蘇氏的宮人去尋你,你會知道她病的奄奄一息嗎?又會因為懸心她,特意留人回稟朕嗎?”
英嬪一時語塞說不出話,蘇絮生怕連累了齊相宜,忙叩頭道:“皇上英明,是嬪妾設計了齊姐姐,想引皇上來長揚宮。”
霍景嵩冷聲道:“看蘇采女如今情狀,並非如外界所言病入膏肓。可見昭雲歸欺君罔上。”
蘇絮心裏一慌,忙叩頭,定定道:“心如縞枯之人如何不算病入膏肓,嬪妾既能騙過英嬪,也是這樣騙過的昭禦醫。”
霍景嵩玩味笑起,“心如縞枯?”他鷹眸一轉,俯下身去捏起蘇絮的下頜,讓她能抬眸迫視著自己。蘇絮被霍景嵩忽然而來的手勢嚇慌了神,通紅的眼睛張了老大,定定的看著霍景嵩。他原本以為此刻內心該是無比氣怒的,可在瞧見蘇絮這滿臉憔悴,梨花帶雨之時,原本冰冷僵硬的心瞬間軟了下來,手裏的勁道也鬆了下來。他轉頭放了手,起身負手而立。與殿內的眾人冷聲道:“都下去,”他緩一緩又道:“英嬪替朕去瞧一瞧蘇姑娘吧。”
齊相宜被方才霍景嵩的怒氣嚇得花容失色,聽見皇上這樣的話,哪兒能放心下蘇絮。卻又不得不走,她憂心忡忡的去瞧著蘇絮回話道:“是。”蘇絮抬眼微微頷首,示意她安心。兩人眼波來去,齊相宜才能放心出門。
眾人魚貫退出,殿門被掩上。此刻一室靜謐,滴漏的聲音“噠噠”響的無比清晰。蘇絮方才有些急促的呼吸聲漸漸平靜下來,她抬手拿袖子擦了臉頰上未幹的淚痕,又拭了拭眼睛。霍景嵩背對著她,兩個指頭瞧著桌子“篤篤”的響。蘇絮如臨大敵的跪在地上一言不發,過了大半刻,霍景嵩才住了手,一字一頓道:“心如縞枯?你在怨懟朕。”
蘇絮靜靜開口,“是,嬪妾是心懷怨懟。”
霍景嵩轉頭,忽然蹲在蘇絮的麵前,凝著她此刻冷靜異常的雙眸,“你可知道,你說這樣的話,朕可以立即處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