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定謀
年關將近，上元九年的歲末，一場大雪洋洋灑灑的下了數日。都言瑞雪兆豐年，是極好的兆頭。這樣的好日子裏誰還會記得長揚宮的蘇氏，自李容華去鬧過一場後便大病不起，眼看著便是一命嗚呼。偶有三兩宮人經過緊閉著的長揚宮時，都忍不住向裏麵望一望，嘖嘖哀歎著蘇采女的命數不濟。這樣的歎息跟著宮裏宮外頹敗柳枝上的殘雪一般，隨風飄著進到了長揚宮裏。
白檀將籃子中的藥拿出來倒在屋子裏擺著的白瓷瓶子裏，小聲與蘇絮道：“禦醫院那邊還沒有什麽旁的消息。”
蘇絮低眉思量一番低聲道：“她們恐怕是要等到除夕之後再動手了，到時皇上與皇後即便是再疑惑也隻當我是病死的，必定不會徹查。”
白檀將火盆上的銅罩揭起，拿火鉗子撿了幾顆紅籮炭扔進裏麵，又拈了兩塊素香放上，仍舊罩了。“虧得英嬪小主日日送來兩框子紅籮炭，否則可要怎麽過這三九天呢。”
蘇絮一低眉問道：“小福子今日去瞧過了嗎？齊姐姐可還好？”
白檀點頭道：“好著呢，每天都去瞧，小主卻還不放心嗎？聽說今日都能下地走走了，禦醫院那邊也開了去傷疤的藥膏。”
蘇絮看著仍泛紅的雙手，歎聲道：“齊姐姐到底是為著我而傷及自身的。”
白檀也跟著歎道：“英嬪待小主的情誼實在珍貴。”蘇絮微微點頭，正感懷著。小康子便進門與蘇絮道：“小主安康。”
蘇絮擺手開口道：“什麽事。”
小康子神色懨懨的垂首，支吾道：“方才英嬪小主的人送來消息。”
蘇絮翻身坐直道：“什麽消息？是齊姐姐不好嗎？”小康子搖一搖首，緊抿雙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白檀蹙眉道：“有什麽話便直說出來，好好的做這個樣子不是讓小主憂心嗎！”
小康子連忙跪地，憤憤不平道：“小主，紅藥那丫頭不知道是憑著什麽本事懷上了龍胎，剛被進封為采女。”
“什麽？”蘇絮似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一般，不信道：“你可是聽差了，怎麽會有這樣的事？”
小康子連連搖頭道：“沒有聽差，是崔妃去皇後宮裏報的喜，如今被挪進昭台宮的淩影閣裏與崔妃同住，這胎也讓崔妃看顧著。”
蘇絮此刻晴天霹靂一般，氣怒不已，又是傷心又是難以置信，“有孕？怎麽會有這樣的事兒，難道靖妃也不攔著嗎？”
小康子也十分不解道：“沒聽說靖妃有阻攔。”
蘇絮蹙眉沉聲道：“去，快去外麵打聽打聽事情的原委。”小康子應了便起身出門，蘇絮眉頭緊鎖，手中來回的絞著絹子，震驚不已。
白檀輕聲勸道：“小主的手也才好轉，這樣絞著絹子在蹭破了皮可怎麽好？”
蘇絮驚疑不定，反複喃喃道：“怎麽會是紅藥，皇上怎麽會寵幸紅藥。”
白檀拉住蘇絮的手，將那絹子取下，低眉道：“皇上冊封宮女也不是頭一回。奴婢隻怕這也是早早就預謀好的了。”
蘇絮恍然點頭道：“是了，恐怕這就是林倩蓉給她的好處，讓她能飛上枝頭，當上主子。”
“方才小康子也說，是崔妃替紅藥求得恩典，既然紅藥如今跟在靖妃身邊，怎麽會好端端的請崔妃幫忙？”
蘇絮揚眸略一思索道：“那必定是給了崔妃什麽好處。”
“宮女出身的後妃身份低賤，若真可誕育皇嗣也不被允許養在膝下。”白檀盯著蘇絮問道：“崔妃能這樣上心，許是紅藥應了生下孩子後養在她的膝下。”
蘇絮冷哼一聲，氣的雙手發抖直喘著粗氣。過了大半刻小康子才回來，蘇絮急忙免了他的禮道，“可問出來了嗎？”
小康子點頭道：“靖妃似乎並不知道紅藥有孕的事兒，聽聞紅藥在昭陽殿上親自向皇後娘娘請旨，誕下皇嗣便交與崔妃膝下照養。”
蘇絮聞言一隻手“啪”的一聲重重的打在了榻上，白檀抿唇道：“既然紅藥有孕，恐怕她們越發不能給小主翻身的餘地。也就是這一兩日，必定會下藥。”蘇絮靜默著一言不發，白檀憂心道：“隻是小主當真要假死，恐怕也要讓皇上與皇後娘娘默許。”
蘇絮定下心神，靜靜道：“我必得見皇上一麵。”
白檀與小康子相視一眼，為難道：“可小主要怎麽去見呢？若是出去被人瞧見，恐怕讓人察覺。”
蘇絮抿唇道：“隻能讓皇上親自前來，既讓旁人相信我當真是病入膏肓，又叫她們狗急跳牆，早些下手。”
小康子隻覺著難辦，想了又想道：“小主，咱們也可將下藥之人交給宣夫人徹查，也許會……”
“不會，”蘇絮立時出言打斷，眼眸微眯定定看著一處思慮道：“隻恐怕事情還是會不了了之，便像藕粉桂花糕的那一回一樣，處置了下人草草了事罷了。若非讓她們以為我當真死了，一定不會鬆懈。”
白檀點頭道：“她們放鬆警惕，小主才會有機可乘。”她語中一頓，猶疑道：“隻是小主預備對誰下手？”
蘇絮垂目，想了一想開口，“恐怕對紅藥下手是最好的。”
小康子低著頭，很是憤憤不平道：“紅藥雖然可恨，但把小主害到如此地步的卻是怡妃。”
白檀微微擺首道：“這一次是小主唯一翻身的機會。”
“是，若不能一舉翻身，那我就真要在這個世上消失了。”蘇絮抿唇，不緊不慢道：“必定要萬無一失，恐怕怡妃必定沒有紅藥更虧心吧？”
白檀讚同的隨著蘇絮點頭道：“怡妃在宮中多年，恐怕很難讓其輕舉妄動。隻有對紅藥下手，才能一擊即中。”
蘇絮叫小康子進前低聲吩咐道：“能不能請皇上駕臨，全要托在齊姐姐身上了。不是今晚便是明日，務必請齊姐姐想法子引皇上過來。”小康子連連點頭，應著便匆忙下去。
蘇絮細細思量著該如何與讓霍景嵩相信，並默許自己這樣的辦法。畢竟是怪力亂神的法子，也實在很難讓霍景嵩信服。
小康子去了大半刻的功夫便回轉，蘇絮仰頭去看，瞧見齊相宜被香櫞與多寶攙扶著進門。蘇絮連忙起身去迎她焦急道：“姐姐怎麽過來了，傷成這樣怎麽還出來折騰，若是加重了，落下病根可怎麽好？”
齊相宜含笑任她攙扶著坐下，安慰道：“並無大礙了，我聽小康子說你有了翻身的主意哪兒還能坐得住。一心掛著你，何況我不來，怎麽引得皇上過來呢？”
蘇絮眸中一黯，不解著緩緩問道：“姐姐預備怎麽引皇上過來？”
齊相宜低眉一笑，神色十分溫暖軟綿，藏不住散不盡的柔柔情誼。“皇上每日的這個時候都要來未央宮，一是看一看長公主，二是來看我。他今日不見我必定會問起，我隻讓香茹回說你身子大不好，一定要來看看。我傷成這樣前來，那皇上必定相信，應該會駕臨。”
蘇絮麵上籠著一層抑鬱的陰霾，苦笑道：“未必，皇上……”她忍住沒有說下去，齊相宜拉過蘇絮的手心來看，見仍是暗紅色的痕跡，忍不住心疼道：“那日你何必來撲我，好好的一雙手。”
“我著了急，隻想著若是燒下去姐姐必定要受傷的。”蘇絮低眉，把眼中的淚意遮去。
齊相宜定定的瞧著她道：“那日皇上這樣焦急的帶走我，讓你傷心了吧？”
蘇絮壓低著頭，緩緩擺首否認道：“怎會？”
齊相宜斂容沉聲道：“你別瞞我。雖說皇上待我這般讓我心暖，可也替你難受著，何況你自身了！”蘇絮默然不語，齊相宜很懇切說：“妹妹別灰心，皇上並非不惦記著妹妹。”
蘇絮忍不住脫口道：“那又如何，紅藥不是仍舊被封為采女了嗎？皇上這樣疑心我，這樣涼薄，實在讓我不得不難過失望。”
齊相宜拉住蘇絮的手，急切道：“並不是妹妹想的這樣，先說那日，皇上也瞧見妹妹受了傷。”蘇絮抬眼去瞧她，見她眼神真摯，沒有一絲一毫的瞞哄。“我早就該跟妹妹說，隻是我傷著，也怕旁人傳不明白話，倒讓妹妹心裏更難受。”
蘇絮揚眉不解的看著她問道：“說什麽？”
齊相宜含笑道：“那日回未央宮後，李容華也跟著來了。皇上發了好大一通脾氣，讓李容華好好閉門思過。你也知道，李氏也算皇上的半個表妹，一向又是得臉的。皇上能下旨責罰，也是心疼妹妹的緣故。”
蘇絮哪肯相信，怔怔道：“那是姐姐受傷了，皇上懸心的緣故。”
齊相宜擺手道：“那皇上為何巴巴的過來長揚宮？我後來聽說，原是有宮人攔住了皇上，說李容華身子不爽，卻氣衝衝的去了長揚宮。若非皇上心裏惦記，如何會出現？”蘇絮默然低首著不做聲，齊相宜又道：“我也曉得，皇上冊封了紅藥讓你心裏難受，這些日子的委屈也難免要叫你寒心。可你一向聰慧，你細心的想一想。紅藥已經有了一個月的身孕，若非崔氏向皇後進言，皇上怎麽會輕易晉封她。”蘇絮張眼凝著齊相宜，也細細的思量起來，“若是有心，第一次侍寢就會得到晉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