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6 偶遇

  佛陀圖早已畫好,隻是蘇絮想起那被毀的圖,便難免有些憂心不安。


  霍景嵩斟酌數日才有了主意,便是讓齊相宜畫上兩幅《法界源流圖》。一幅幾近逼真,一副便是隻有六分模樣。既不失了顏麵,也能暫且糊弄過拓跋育律,等拓跋育律收起後,再尋時機讓人偷龍轉鳳。


  皇帝對拓跋育律的請求欣然相允,吩咐下去,便有內監捧著兩幅佛陀圖上來。


  宮人搬上桌案,將兩幅圖展開。千種佛態繁華富麗、寶相莊嚴。不禁令觀看的人嘖嘖讚歎,稱齊相宜是妙筆生花,竟能繪的如此近似,惟妙惟肖。眾人多數隻把注意力集中在齊相宜仿繪的那幅圖上,倒沒懷疑這圖的真假。蘇絮不由驚歎起霍景嵩的料事如神,卻仍是心有餘悸。


  收了圖,添酒回坐。拓跋育律意猶未盡的感歎道:“英芳儀畫工超群,實在讓人歎為觀止。竟能畫的如此相像。”


  霍景嵩眯目一笑,隻道“過獎”。心裏卻十分得意,若是那副佛陀圖沒毀,現下對照起來,恐怕更能以假亂真了。霍景嵩隨著這話客氣的讚歎道:“阿蘭朵閼氏與卓依拉公主做的舞也實在精妙無比。”皇帝端了半晌的眉目如此才鬆展了,朗聲笑道:“賞。”


  蘇絮舉杯,對著齊相宜一笑,飲盡了此杯酒。頗有些祝賀的意思道:“今日是姐姐的好日子。”


  齊相宜臉上仍然蕩著一抹未退的紅暈,“僥幸而已。”可蘇絮知道,她必定是歡愉的。如齊相宜這般才氣橫溢的人,怎會不樂於接受眾人的仰慕與讚歎呢?隻是,她一向又是淡薄內斂的人,相比對旁人的讚許欣賞並不在意。蘇絮在一旁看著齊相宜柔柔盈盈的眼波不時去偷覷著霍景嵩,那副柔情似水,欲說還休的模樣。似乎從別人的身上望見了自己一般,她臻首一低,便道:“我去更衣,也歇一歇。做了這半晌,有些勞累了。”


  齊相宜微笑道:“你方才一杯接著一杯的灌,現下出去恐怕要酒氣上頭,不如讓紅萼為你端一杯醒酒湯來?”


  蘇絮含笑搖頭,便起身往外走。此刻,再不似方才的緊張氣氛,又是宮廷宴會上恣意享樂的模樣。


  蘇絮才出了殿門便被蔣良媛瞧見,亦是悄悄的起了身,尾隨著蘇絮出了殿,低聲喚道:“蘇嬪請留步。”蘇絮聞言,也不停步。悠閑的轉過九曲回廊,步子極為緩慢,等著蔣墨舞追上來。


  蔣墨舞攔住她,十分恭敬的福了福身。蘇絮不由笑歎道:“難得蔣良媛今日禮數周全。”她心知蔣墨舞無緣故的隨著她出來,又攔住她。必定是有什麽話要說,遂,仍舊漫步往萬壑鬆風殿的偏殿去。


  “如今的蘇小主今非昔比,嬪妾自然要恪守禮節。”蔣墨舞語氣透著幾許無奈。


  蘇絮隻當未聞,搭著紅萼的手往僻靜的地方去,“恐怕你叫我留步並不是行禮,恭維這樣簡單。你我二人自然也無旁的閑話可敘,何必兜兜轉轉?”


  蔣墨舞微微一頓,低聲道:“聽聞聖駕要回宮,可劉采女……”


  她話不必說全,蘇絮便已經知道蔣墨舞意欲為何了,“劉采女如何,也與我沒有半點關係。”


  蔣墨舞低眉,輕輕一笑道:“蘇小主如今能扶搖直上,不會不知道借了哪處東風吧?”


  蘇絮停了腳步,揚眉覷著她,哂笑道:“我心裏有數的很,想必蔣良媛心中更有數。”


  蔣墨舞掩唇一笑,“皇上這幾日待蘇小主十分上心,可若是讓皇上知道了,自己看重愛重的寵妃,當日竟無心護駕,不知算不算是欺君之罪呢?”


  “蔣妹妹要怎麽說給皇上聽呢?難道要告知皇上,當日妹妹為了讓我橫死箭下推了我一把,結果害我不成,反倒助了我一把?”蘇絮冷哼一聲,隻把蔣墨舞的話當做笑話聽。


  蔣墨舞麵色微變,定神道:“我是無心撞上你的,可你卻有心隱瞞皇上。到底嬪妾與蘇嬪哪一個錯處更大呢?”


  她微微搖頭,可惜道:“劉采女的事兒已無轉圜餘地,蔣良媛何不另謀出入。如今多費唇舌,又來威脅我。可有什麽幫助沒有呢?”蘇絮語頓,嘴角噙著笑意道:“且,如今皇上是信你多一些,還是信我多一些呢?”


  蔣墨舞仍舊不死心道:“皇上便是如何信你,也不容有人存心欺君。”


  蘇絮自得一笑,半分驚懼擔憂也沒有,而是悠悠道:“若是你敢,就去說給皇上聽。不必與我在這裏廢話。”


  蔣墨舞語氣一軟,竟有些請求的意味在裏麵,“蘇小主如今以至嬪位,劉采女遭皇上厭棄,再不能與你抗衡。何不高抬貴手?且,處處要害你的人並不是我們,是靖妃與安妃。”


  蘇絮斂容,冷聲道:“這番話你何不去與靖妃安妃說一說呢?劉采女自作孽不可活,被皇上貶斥禁足。那她身後的人怎麽也不肯動動手幫幫她呢?”蔣墨舞微微一愣,答不上話。蘇絮轉身,看也不看蔣良媛,冷冰冰道:“佛陀圖一事,非黑即白。我勸你一句,別想著顛倒是非去蹚這趟渾水。否則為了一個不值的人,白白葬送了自己的前途。”蘇絮無心再與她多話,轉身便走。


  蘇絮散了好一會兒步才回,站在殿外,看著舞姬的霓裳衣袖纏著吹不盡的笙簫聲,宮詞華曲歌遍染盡了萬壑鬆風殿的繁華無邊。遠遠的,齊相宜與霍景嵩頻頻把盞,言笑晏晏。她疲倦起來,轉身對紅萼道:“去回稟皇上,我酒飲多了。此刻有些不濟,便先回去歇下了。”


  紅萼不解道:“今日是好日子,小主何不等著皇上一道……”


  不及紅萼說完,蘇絮微微一笑,望著齊相宜道:“今日是齊姐姐的好日子,我又何必在她二人麵前橫著呢,倒是清清靜靜的回去才好。”紅萼喏喏應了,蘇絮便又囑咐道:“不必急著說,等皇上閑下來再說。或是你悄悄的先與齊姐姐說了也好。我先回去。”紅萼點頭,蘇絮便出了萬壑鬆風殿,獨自一人往月色江聲去。


  她正慢步徐徐的在河邊走著,便聽見有腳步聲過來。她抬頭去看,瞧見提著燈籠的君陌白。見蘇絮獨自一人在這裏,君陌白微微一愣,忙行禮道:“蘇小主安康。”


  蘇絮忍不住後退一步,得體笑起,“君大人請起。”


  君陌白瞧見蘇絮後退,自然便也站在原地並不上前,詢問道:“夜深了,小主怎麽沒在筵席上,一個人在這?”


  蘇絮微微笑起,開口道:“飲了酒又吹了風,現下身子不適,便要回去了。”


  君陌白望了望四周,忍不住問道:“跟著小主的宮人哪裏去了。”


  蘇絮隨意道:“我讓她去回稟皇上,又沒有耐心等她,便自己一個人回去。今夜笙歌夜宴,倒是辛苦君大人要四處巡查檢視。”


  君陌白低著頭,恭謹回著:“巡查也是臣的職責。”君陌白微微一頓,坦言道:“路上黑,小主又沒有宮人跟著,微臣便送小主回去。”蘇絮正要拒絕,便聽君陌白道:“刺客如今尚未抓到,恐怕小主夜裏獨自一人有危險。”


  蘇絮聽他這樣說,自然也沒什麽好推拒的。便頷首,讓君陌白走在前麵,自己則離著他一步之遙。亦步亦趨的走著,兩人默默無言的走了半晌,蘇絮才道:“聽皇上提起,那日多虧了君大人提箭射偏了那支暗箭,否則,我性命堪憂。便在此謝過君大人了。”


  君陌白聞言,行動有些僵硬起來,卻仍舊要鎮定回著蘇絮的話,“小主言重,出了這樣的事,皇上沒有治罪微臣便是恩典了,如何敢領小主的謝。”


  蘇絮此刻著了風,難免有些醉意。便不複平常那般小心仔細,不由輕笑道,“你那日救了我兩次,如何能不對救命恩人道謝呢?”


  君陌白很少見蘇絮這般雲淡風輕的模樣,似乎每一次見到她,總是一副狼狽樣子。也跟著蘇絮笑起,“微臣職責所在。”


  “聽皇上說起,君大人與皇上是同一個騎射師傅教出來的。那日驚馬之時,也瞧見了君大人的功夫。我不禁心下有些好奇,不知能否問君大人一句話。”蘇絮此刻神智飄遠,竟與君陌白攀談起來。


  君陌白放緩了腳步,也不敢回頭看蘇絮。他知道蘇絮正走在他的身後,這樣想著。便覺著整個脊背都能感覺到蘇絮十分輕柔的呼吸,低聲道:“小主請講。”


  因著醉意,蘇絮話語難免慵懶軟綿,“你能當禦前侍衛統領,那本領必定不差。騎射也好,為何當初皇上難於選將去南詔時,沒想起你?”


  君陌白一愣,不覺問蘇絮道:“為何皇上要想起下臣。”


  蘇絮柔婉一笑,感歎道:“雖說禦前侍衛統領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到底不如馳騁沙場的將軍更真材實料一些。”蘇絮想起遠在南詔的蘇雲飛,鼻子一酸,勉強笑起,敘敘道:“從前在家中,便聽三哥提起過,做武將,再沒有比開疆破土更能一展男兒抱負了。君大人可也這樣想嗎?”蘇絮思緒一亂,說的話也十分混亂起來。


  君陌白胸中一動,竟不知該如何回答蘇絮這一番話。便恭聲,應道:“蘇大人這般也不無道理。”


  二人說話間已到了月色清江,蘇絮正欲讓君陌白回去。便聽見院子裏麵,海月低低的哭道:“姐姐難道不為自己家裏的人想一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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