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 夜宴
筵席雖設在傍晚。此時,不遠處正宮的萬壑鬆風殿卻已是絲竹弦樂之聲不斷,宮廷慣有的厚重與華麗的樂聲在整個木蘭行宮的上空回蕩不散。
蘇絮挑了一件妃色蹙金疏繡的綃紗宮裝,選了一套極為雅致卻不失莊重的鎦金珍珠釵環。她對鏡照了又照,覺著哪都好,唯獨自己的容色實在有些笑不出來。她正瞧著自己,便見齊相宜進了門。正要與她行禮,她忙攔了道:“齊姐姐好好的是跟我做什麽呢?”
齊相宜含笑,“雖說你必定不苛求我,但禮數總不能免的。”
蘇絮神色懨懨,怪道:“好好的又來招我不痛快!”
齊相宜忍不住笑起,“皇上這這些日子都宿在你這裏,你還有什麽不痛快的。倒是榮承嫻不痛快才是,有了龍嗣的風頭都被你搶了,如今夜宴也不得出席呢。”
蘇絮不由道:“她為何不能出席?”
齊相宜歎道:“雖說如今有了皇嗣,可兩位醫官都說她胎氣不穩。恐怕也要好好的調養,如今她那肚子還不及三個月,最是不穩當。這眼瞅著又要回宮了,她能不注意著好好養兩日嗎?”
蘇絮不禁歎氣,“同樣是懷有龍嗣,皇上心疼皇後娘娘歸心似箭,卻忘了榮承嫻肚子裏的那個。”
“越發大膽了,這樣的話竟也敢往外說!”齊相宜望了望外麵,見也沒旁的人來,便對蘇絮道:“皇後又怎麽能是榮承嫻可比的呢?皇後是嫡妻,與皇上是結發夫妻。”
蘇絮失神一般,既羨慕又嫉妒的歎道:“姐姐說的是,我竟渾忘了。”
齊相宜見她這般失神模樣,難免也跟著心裏發酸的不舒服。卻仍舊開口安慰道:“皇上愛重妹妹,到底也比旁人不同!”
蘇絮忍不住愣愣的,有些好奇的問齊相宜道:“姐姐,皇上其實原本並不愛我,也不過是寵我罷了。”
齊相宜掩了她的口,歎道:“好好的是瘋魔了嗎?說這樣的話,皇上若是不愛重你,怎麽會晉你為嬪位呢,若是不愛重你,怎麽會一連拋下榮承嫻肚子裏的皇嗣。日日與你在一塊兒呢?可見他心裏,你比皇嗣要緊。”
蘇絮連連搖頭,失神看著窗外隨風擋著的樹葉,“我不知道,我有時便覺著皇上待我是有心的,有時卻總覺著看不透。什麽也看不透。”她低眸,喁喁道。
齊相宜宛然笑起,拉著她道:“許是皇後的事兒讓你驚心,可我也有句頂要緊的話來勸你。聽完你保管就不難受了。”蘇絮舉眸凝著她,齊相宜才緩緩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皇上越是這樣待皇後,待旁人,並沒有因為新秀入宮而喜新厭舊,咱們不是越該欣慰?”
蘇絮沉吟半晌,也覺著齊相宜說的不無道理。當即便頷首,正要開口問齊相宜佛陀圖一事,外麵便是明朗的笑聲,喚道:“蘇絮,你真是個病秧子,也不過是受了驚,竟短了這麽些時日的精神。害的我都沒辦法教你馬上舞。”
阿蘭朵進門,一身烏恒的宮廷裝束,仍舊是明麗如火的紅色。蘇絮每每見著阿蘭朵,心裏總是有一種說不出的鬆快與愉悅,即親切又自在。她笑道:“是阿蘭朵閼氏忘了我,倒是怎好意思怪我怠慢呢。”
齊相宜陪著笑道:“阿蘭朵閼氏怎麽過來了?”
“我聽可汗說,用不得幾日你們便要回京,恐怕也見不到了。我準備了一個小玩意送給蘇絮。”說罷便把手上拿著的盒子推給蘇絮,那盒子是檀木的,漆著五彩花紋,又描了金邊兒,十分精致。蘇絮忍不住打開來看,正是四個小瓶子。裏麵裝著四種顏色各異、仿佛染料一般的東西,奇道:“這是什麽名堂?”
她挨個瓶子點了一下,與蘇絮解釋道,“蘇爾麥是用來畫眉的,一定又濃又黑!海乃古麗,是用來染指甲的,包在指甲上,過幾天便像在手指上開了一朵海乃古麗花一樣美,依裏木是用來抹頭發的。這個是胭脂紅,是用我們烏恒的櫻桃與玫瑰花汁子做的。”
蘇絮不好意思的笑起,歎道:“難為阿蘭朵閼氏這樣有心,可怎麽好,我卻沒有什麽好送你的。”
阿蘭朵忙擺手,對她道:“那日是我莽撞,這個全當是我送你的賠禮。讓你好幾日都下不來床,我也實在愧疚著。”
蘇絮喜歡阿蘭朵這樣直爽的性格,忍不住讓紅萼去尋自己閑時繡的香囊過來。與阿蘭朵道:“這是我自己做的,送給閼氏,閼氏可不要嫌棄。”
阿蘭朵似乎受寵若驚一般,也不推卻,十分珍惜的拿著那綢子做的香囊,一個上麵繡著盤在樹上的淩霄花,一個上麵繡著梨花片片。阿蘭朵歡喜道:“你送我的禮物這樣貴重我怎麽會嫌棄。”
蘇絮微微含笑,才想起烏恒人一向不精女紅,又少有絲綢織物。她送的這東西在宮中未免有些拿不出手,卻在阿蘭朵眼裏成了頂貴重的物件。她忍不住笑起,很喜歡阿蘭朵這般憨直爽快的個性。
齊相宜歎道:“也是時候了,恐怕咱們再耽擱要晚了的。”
蘇絮與阿蘭朵忙笑著應了,便與齊相宜一塊兒往萬壑鬆風那邊去。因著耽誤了這半刻,殿裏的人倒是都到了大半。
一時間霍景嵩進殿,殿內眾人起身相迎,山呼萬歲。待霍景嵩坐下,免了禮。滿殿的人才起身告坐。
蘇絮與齊相宜陪坐在霍景嵩的下首,在場的妃嬪,唯有蘇絮地位最高。她在霍景嵩的身邊,接受著使節大臣的恭賀與諂媚。這般的綺靡繁華,恭維笑語似乎會讓人迷醉一般。蘇絮多飲了幾杯,便覺臉頰發熱。她何曾被眾人這樣矚目過,仿佛眾星捧月一般,直叫人飄飄欲仙。
觥籌交錯間,滿是皇家夜宴的奢靡繁華。隆重的樂聲夾雜著舞姬衣袖翩飛的聲音。紙醉金迷,滿殿的富貴綺麗。
隨著吳德全的一聲拍掌,姚木槿為首,領著六個舞姬緩步進了大殿。一眾舞姬都穿了頗有西域風情的舞衣,大殿裏樂聲一起,霎時充斥了另一種西域獨有的富麗堂皇。姚木槿帶著眾人緩緩舞起,身姿輕盈,衣袂飄飄。她快轉舞步,一個一個胡旋打的極為漂亮。隻讓蘇絮眼花繚亂,漸漸頭暈目眩起來。卻仍舊不忍移目,不禁讚歎姚木槿的舞技過人。
霍景嵩飲了好幾盞酒,此時眸色漸漸有些迷離,沉醉道:“不枉熹婉儀學了這樣久的舞。”
蘇絮跟著笑起,道:“皇上可沒瞧見熹姐姐的用功模樣。”
齊相宜也隨著讚道:“若是讓嬪妾舞,恐怕沒有幾個胡旋便要跌跤了。”
霍景嵩哈哈笑起,忍不住道:“芳儀舞技不俗,竟也做不得胡旋舞嗎?”
齊相宜抿唇一笑,接口道:“恐怕要貽笑大方了。”
蘇絮撇了撇嘴,當即打趣道:“皇上可別聽齊姐姐這般謙言,姐姐深藏不露,嬪妾現下也疑心還有什麽是齊姐姐不精通的。”
霍景嵩笑嗬嗬頷首,同蘇絮一塊兒道:“朕心裏也好奇,還有什麽是英芳儀不會的?”齊相宜被霍景嵩看的滿麵通紅,便不由嗔怪道:“嬪妾也不過是雕蟲小技,哪比的上熹婉儀的胡旋舞精彩呢?”
齊相宜正說話間,姚木槿的舞也跳的漸漸快起來。眾人不住讚歎時,卻不知姚木槿是什麽緣故踏錯了腳,身子趔趄,停了胡旋。更險些跌倒,虧得旁邊的舞姬眼疾手快,立時扶了她一把,姚木槿臉上當即便是一陣紅一陣白。倒是有十分乖覺的樂師,停了樂聲,讓姚木槿這舞便在高潮的時候戛然而止。姚木槿麵上是一種難以置信的挫敗,她還來不及反應,便被舞姬簇擁著拉下。
齊相宜見霍景嵩神色不愉,忍不住要為齊相宜解圍道:“我方才倒是沒看分明,可是一旁的舞姬踏錯了步子,碰跌了熹婉儀?”
蘇絮去瞧齊相宜的眼色怎還不知她的意思,所幸,方才三人談笑間霍景嵩倒是沒留意姚木槿。便也跟著轉圜道:“仿佛是熹姐姐踩錯了什麽,否則她平日裏跳的那樣好,怎麽會踏錯了舞步?”她們二人雖是輕聲來去,卻也讓坐在另一邊的拓跋育律與柔然汗王聽得清楚。
霍景嵩一笑,不置可否。便由吳德全請烏恒的閼氏進前獻舞。可偏巧,今日阿蘭朵也挑了一隻胡旋舞來跳。她腰肢纖細,行動靈活,比起姚木槿的舞步更加輕盈嬌媚。若是今日沒有阿蘭朵,姚木槿便也不算丟了多大的醜。可偏偏阿蘭朵舞的這樣好,倒是顯著姚木槿有些拋磚引玉了。姚木槿一連習了多日,今日竟能演砸,哪還有臉上殿。
蘇絮瞧著霍景嵩濃濃笑意之下,一絲藏不住的難看神色。便心知,熹婉儀這一次又失了讓皇上青眼的機會,恐怕往後也很難再轉圜。她與齊相宜眼色來回,想起今日齊相宜也要把自己的佛陀圖拿出來讓柔然六王品評,不禁為她懸心。她如何不懂,這便是男人的世界,總要一較高下。比過自己手下的勇士,又要比自己族中的女人,哪一個更出色。姚木槿丟了這樣的醜,無異於丟了霍景嵩的臉麵一般。
待柔然公主的竹枝舞跳完,這場大齊、柔然與烏恒女人之間的比試也有了結果。未免霍景嵩失了臉麵,拓跋育律忍不住道:“聽聞英芳儀做的《法界源流圖》中的佛陀圖已完。不知道可讓小王與在座眾人賞看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