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 交心

  蘇絮轉醒時已是第二日隅中，她翻身欲起，卻全身酸痛的仿佛不是自己的身子一般。低低的呻吟了一聲，轉頭瞧見齊相宜正端了藥碗進門。見蘇絮轉醒，齊相宜忙快走了兩步，行至她身邊道：“可醒了？”


  蘇絮低低唔了一聲，齊相宜忙揚聲對外麵道：“快去請昭禦醫。”她見蘇絮要起身，放下藥碗扶她。在背後給她墊了一個蠶絲軟墊，蘇絮忍不住笑道：“姐姐何必親自來服侍我，叫紅萼進來便是了。”


  齊相宜嗔怪道：“還說呢，你昨天把紅萼嚇壞了。哭了大半宿，又不敢睡覺非要守著你。我才把她打發去眯一會兒。”


  蘇絮驚異道，“我竟昏睡了這麽長時間？”


  齊相宜吹了吹那晚濃黑的藥汁，一笑道：“還說呢，怎麽都不肯醒。皇上在這受了你一宿，今早我過來眼下一片烏青。恐怕一夜未睡呢！”


  蘇絮越發驚奇，問道：“姐姐可不哄我？皇上竟在這守了一宿？”


  齊相宜含笑點頭，“可不是，若非烏恒汗王來請安，恐怕皇上必定要等你醒呢。”蘇絮心內無限歡喜、感動，何曾知道霍景嵩能這般重視自己。脫口歎道：“皇上竟能一夜不睡的守著我。”


  “何止這個呢，當時見妹妹暈了過去，皇上著急的什麽似的！當下連烏恒汗王都沒空安置，便直接把你送了回來，又封了你為正五品嬪位。”


  蘇絮聞言，十分吃驚。身子不覺一動，疼的她倒吸了一口冷氣。“嬪位？不過是受了驚嚇，怎麽得的晉封？”昨日實在慌亂，當時的情狀她倒是忘了大半。


  齊相宜疑惑看著蘇絮，問道：“妹妹不記得昨日為皇上擋箭的事兒了？”


  蘇絮不解道：“擋箭？”


  齊相宜回身，見四麵無人，連忙去合上了內室的門，拉著蘇絮小聲道：“昨日裏有刺客行刺，你撲到了皇上身上險些為皇上擋了箭。好在君大人眼疾手快，才把那箭射偏，否則你恐怕就……”她話語一頓去看蘇絮，低低道：“不記得了？”


  蘇絮怔愣半晌，轉頭輕聲道：“我記得有刺客行刺，但我並非有心撲過去。當時我心裏慌亂，還沒及思考，便被人狠狠的推了出去。”


  齊相宜聞言，忙拿手掩住了蘇絮的口，“這話可不能讓旁的人聽見，昨日裏，我瞧著皇上的樣子似乎大為震動感懷。也是這個緣故才封你為嬪位的。”


  蘇絮頷首，蹙眉道：“我省得，隻有將錯就錯罷了。”


  齊相宜忍不住抿唇一笑：“當真是‘韶華休笑本無根，好風頻借力，送誰上青雲。①’這一把倒是成了你了！”


  蘇絮蹙眉，喜憂難辨，“刺客是什麽人？”


  齊相宜道：“我也不清楚，聽那意思卻是柔然人。”


  蘇絮略一思索，冷笑一聲，“難得這樣危急時刻，蔣良媛還能這般鎮定，推我一把。”


  齊相宜忍不住諷刺一笑，“她恐怕現在要悔斷腸子了。原本是想要將你置於死地，卻沒想到被你逃過此劫而後生了。這好風，還是她送你的。”


  蘇絮哂笑起來，略略的有些心緒不寧：“可我總不覺著蔣良媛是這般心思沉穩，臨危不亂的人。當下恐怕咱們都一時大腦空白，她竟然還能想起來害我。”


  齊相宜微微思索，拉著蘇絮的手笑道：“她與劉氏處心積慮的盼著你死，能下這樣的手，我倒是一點也不意外，她比起劉氏心機還重。”蘇絮眉頭不展，齊相宜不由笑著寬慰道：“如今你已是嬪位，害怕她們嗎？這回誤打誤撞，倒是傻人有傻福了！”


  蘇絮噗呲一笑，道：“哪兒有姐姐這樣勸人的。”


  齊相宜把藥碗遞到蘇絮跟前兒，努嘴道：“快喝了吧，要涼了。”


  蘇絮含笑著端過藥碗，一飲而盡。喝完連道了兩聲：“好苦。”齊相宜遞了絹子給她，把藥碗端下去。紅萼才進門，尚有些深思困頓，行動緩慢。蘇絮見她兩眼紅腫，心疼道：“進了宮就越發的嬌氣了，從前在府裏什麽委屈沒受過呢？”


  紅萼低眉鼻子一酸，歎道：“從前在府裏哪見過這樣的場麵。”


  齊相宜不禁笑道：“瞧瞧你們主仆二人肉麻的，讓我入不了眼。”


  紅萼立即笑起，對著齊相宜行禮道：“勞煩齊小主照顧我家小主。”


  齊相宜把那碗遞給紅萼，嗔道：“得了，給你們家小主取些蜜糖水。再好好的給我送來一杯好茶！”紅萼忙應著下去。


  蘇絮忍不住拉起齊相宜的手，感歎道：“有姐姐在，我便總覺著心裏踏實的很。若是這後宮之中沒有齊姐姐，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往下過日子了。”


  齊相宜抿嘴一笑，打趣道：“別以為我不清楚，隻要別沒了皇上，你的日子過的好著呢！”


  蘇絮正色，嗔怪道：“我是與姐姐說正經話，卻又來跟我扯那些玩笑話。我是當真感懷，齊姐姐就仿似我的親姐姐一樣。”


  “絮兒，我也與你說一句貼心話。我雖然與熹婉儀與寧才人相識在先，可她們待我都不如你帶我這般親近。”她推心置腹道：“你總讓我覺著，咱們兩個人必定是肝膽相照，兩肋插刀的情分。旁人便也隻是說說而已。絮兒，我知道你是極重情誼之人。我樂意與你來往，也是這個緣故。在這後宮裏，這樣多的人都巴不得踩著別人往上爬，唯獨你沒有存心要害誰，連劉美人那樣害你，你氣一氣便也就過了。咱們是一樣的人，不過想著好好的過日子，明哲保身，現世安穩便也就罷了。”


  蘇絮頻頻隨著齊相宜點頭，歎道：“我也與姐姐說一句貼心話。一朝成為天子宮嬪，誰不會癡心妄想一回，誰又不想平步青雲。姐姐不知，娘在我十二歲那年讓嫡母活活的逼死。我連最後一麵也見不得。”她雙眼發紅，眼淚珠子不住的往下掉。似乎又回到了那年的寒冬臘日，她赤足站在嫡母的院外。她微微哽咽，便道：“那時我就知道，咱們女子一生所求，不過是夫君寵愛。可憑出身、樣貌、德行、才學，我樣樣不如旁的人。怎能攏住皇上的心，當時想著，有一日過一日罷了。就是姐姐的那句，現世安穩。我逆來順受慣了，還有什麽能忍不能忍的呢？這後宮眾人，也唯獨姐姐待我這樣好，肯幫我說話，信我。”


  蘇絮第一次與齊相宜這般感懷身世，齊相宜心裏心疼，也越發疼惜蘇絮的不容易。陪著她哭了一回，替她擦了擦淚，“說這些喪氣話做什麽？偏偏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咱們兩個現在都得皇上看中，自然也不必再過從前那樣的苦日子了。如今咱們姐妹同心，必定在這後宮屹立不倒。”


  蘇絮破涕為笑，齊相宜也跟著笑起來接著道：“且，還有熹婉儀與寧才人。她們也是清淨，值得交的人。又有怡昭媛與惠婕妤賞識咱們。就算靖妃與安妃，如今也不得不忌憚著咱們不是！”蘇絮隨著她點頭，隻覺著心裏驀地開朗起來，一連多日隱隱的不安與憂慮此時一掃而光。


  另一邊，啟曌城因為霍景嵩的離開倒是十分清淨，後妃間不過隻是偶爾的口角爭執，所幸也沒生出多大的事。太後早動身去了大慈恩寺吃齋禮佛，皇後一入夏便免了眾人的晨昏定省之禮。後宮中的妃嬪便整日多辦閑來無事，其中暗流洶湧，自是不言而喻。


  顧臻這日裏坐在昭陽殿上，臉色發白，辛苦的喘著氣。太醫院的右院判跪在顧臻的麵前額上是細密的汗珠，顧臻麵如紙色，強自鎮定了半晌。才開口問道：“本宮再問你一遍，這孩子能不能保住？”


  右院判李禦醫瑟縮道：“即便微臣是大羅金仙，也無力回轉乾坤。娘娘身子羸弱，又，又……用了這麽久的藥。這孩子若是強行生下，恐怕娘娘性命不保。”


  顧臻嘴唇微顫，眼睛恨得快出血一般。許久才閉目，靠在鳳座上，聲音疲憊，卻十分果決，“本宮無論結果如何，都要這孩子生下來。你若是哄本宮，這孩子並非男胎。必定讓你全族人身首異處。”


  李玉聞言，連連叩首。指天發誓道：“若是此言有虛，微臣聲名、性命隨娘娘取走。可微臣不得不再勸娘娘一句，當真打定主意，便是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


  “本宮自己的身子，本宮最清楚。”顧臻睜了眼，咬牙恨恨道：“在禦醫院這些年，許禦醫雖能一直照料本宮。卻何以本宮每況愈下，你們這些人竟無知無覺，能讓他瞞天過海。”


  李玉嚇得連連叩首，辯解道：“一是許禦醫做的隱秘，他在娘娘的藥中多下了東西，可在醫案裏卻並未寫出來。二是，許禦醫很少讓咱們插手娘娘的病況，平日裏多半親力親為。若不是上次昭禦醫診脈，查出不對，讓臣細細留意，微臣恐怕仍不自知。”


  顧臻低眸，按捺住胸中的怒意叮囑道：“本宮要知道，許禦醫背後的人是誰。此番回禦醫院你該知道怎麽做。”


  李玉頻頻點頭，“臣必定不動聲色，為娘娘查出幕後黑手。”


  注：①出自《紅樓夢》第七十回，薛寶釵寫的《臨江仙?柳絮》。齊姐姐借用這一句話，故意把‘送我上青雲’改成了‘送誰上青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