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 好風

  蘇絮不注意間,被人狠推了一把,直直的往霍景嵩那邊撞去。霍景嵩被蘇絮的來勢嚇了一跳,正不清楚狀況間。蘇絮已經撲到了他懷裏,他朝著蘇絮來的方向看。正有一支暗箭對著他們過來,眼瞅著便會穿進蘇絮的胸口。


  霍景嵩十分震驚,似乎難以置信一般抱著蘇絮。大腦一片空白,完全沒了往日的清明。竟愣在原地。


  一瞬間,君陌白抽劍打偏了那箭的去勢,隻蹭著蘇絮的衣服擦破了一點。蘇絮曆經這兩番驚嚇,一時魂飛魄散。當即被霍景嵩扶起,她看著霍景嵩嫣然一笑,隻低低問了一句話,“皇上可安然無事?”話罷,便直直的栽倒在了霍景嵩的懷裏。


  霍景嵩平生裏從沒遇見過這樣的事兒,也從來沒想過誰能真心為他不要性命。如今蘇絮在危難起時,能這般毫無顧慮的撲向他,他大為觸動。竟一時覺著害怕起來,他一生中唯獨有過兩次這樣的情狀,一次是顧臻生皇長女的時候,慘痛無比。他那時十分害怕,生怕顧臻有個好歹。一次便是今日,方才蘇絮的手臂被箭擦過的時刻,他竟害怕蘇絮會因此而死。


  那箭仿佛就是衝著霍景嵩這一下而去的,一共射了三箭便收了手。霍景嵩震怒不已,當即便下令,一定要抓住刺客。又迅速著人去宣禦醫去月色江聲,他打橫抱起蘇絮,對烏恒汗王道:“汗王受驚,今日便先回寢宮住下,旁的話,咱們明日再敘。”


  輾遲托合恭送霍景嵩離開,便也帶著自己的閼氏回了駐地。


  蘇絮被霍景嵩親自送回居所,齊相宜與姚木槿因著放心不下也跟著聖駕去了。


  昭雲歸進月色江聲時,蘇絮尚未轉醒。霍景嵩坐在外麵的屋子裏臉色沉得嚇人,他薄唇緊抿,拿著那支被君陌白打偏的箭細細的看著。昭雲歸向他問了安,他才抬頭,急切道:“免了,快去給敏貴人好好看看。是傷在了哪?怎麽還不轉醒?”


  昭雲歸忙進了門,蘇絮此刻雙目緊閉,麵上毫無生氣。昭雲歸望了一眼,便立時跪地不敢再看。細細的為蘇絮診脈。


  熹婉儀陪霍景嵩在外間坐著,見他眉頭深鎖。忍不住問道:“皇上盯著這箭鏃看了半晌,可是這上麵有什麽名堂?”


  霍景嵩挑眉,看著姚木槿。把那箭遞給她道:“你是武將家出身,早年姚家也曾打過柔然。你看看能瞧出什麽?”


  姚木槿接了那箭,細細的看著箭鏃。輕輕咦了一聲道:“嬪妾曾聽聞,柔然一向信奉西方神佛。深覺殺人征戰會遭報應,下地獄。是以柔然武士常在武器上刻舍子花①,意為天旨,更期望死者歸天從而減輕自身罪責。”


  霍景嵩頗為滿意的點點頭,讚道:“難為你知道。”


  姚木槿摸著那箭簇,沉聲道:“皇上,這箭簇上,仿佛刻著舍子花。”霍景嵩麵上晦暗不明,姚木槿小心翼翼的揣測道:“難道刺客是柔然人派來的?”


  霍景嵩眼眸幽暗,沉吟不已。也並不開口,姚木槿不敢再說下去,便起身進裏屋去看蘇絮。他一早就看出這箭簇是柔然人常用的,卻想不清楚柔然人怎麽會在這時間來行刺他。單憑一個箭鏃也實在說明不得什麽,但此次崔家一力促成大齊與柔然的和談。若這暗箭當真是柔然人所放,那其中緣由,必定與崔家有脫不開的關係。


  “推恩令。”他喃喃重複著,似乎想出關竅。便將那隻箭扔給了君陌白,起身進了內室。


  昭雲歸此刻正囑咐著紅萼如何處理蘇絮手臂上的傷口,見霍景嵩進門,眾人忙打千行禮。霍景嵩快步走到蘇絮床邊,欠身坐下。一支手不覺撫上蘇絮白瓷般的兩頰,心疼不已。他當真不知道蘇絮的腦袋裏到底想著什麽,他雙眼不離蘇絮,出聲對昭雲歸道:“如何了?”


  昭雲歸雙手一揖,心下五味雜陳。卻仍低頭斂容,神色淡漠,“蘇小主受了驚嚇,恐怕又多日勞累。才遲遲不醒,手臂雖被擦傷,但傷口不深。過幾日便也能愈合了。”


  霍景嵩長長噓了一口氣,才放下心來。齊相宜雙眼微紅,此刻聞言忙歎道:“阿彌陀佛,倒是無礙了。方才蘇妹妹朝著皇上撲過去的時候,當真是唬了我一跳。蘇妹妹對皇上情誼深重,讓嬪妾自愧不如。”


  姚木槿聞言,忙脫口道:“當時蘇妹妹在皇上身邊,那馬將人群衝散,實在亂的很。暗箭我卻半點沒見著,一回身就看見蘇妹妹暈倒了。”


  霍景嵩抬眼掃過姚木槿笑靨如花的臉,忍不住一陣不耐,對她二人道:“你們先回吧,讓蘇嬪好好歇著。等醒了在與她敘話也不遲。”


  聞聽霍景嵩這一番話,姚木槿當即臉色一僵。竟一時說不出話,齊相宜拉了姚木槿一把。福身道:“是,嬪妾明日再來看蘇妹妹。”話罷,便趕忙帶著姚木槿退下。


  “蘇嬪,蘇嬪!”姚木槿出了月色江聲,便忍不住感歎。


  齊相宜的憂色暫退,笑道:“蘇妹妹這般驚心,也實在沒白受。如今倒是咱們這裏麵第二個封嬪的,當真可喜可賀!”齊相宜由衷的感歎與歡喜倒是刺得姚木槿心裏不好受,忍不住怨道:“皇上感懷蘇妹妹心意,賜個從五品順儀的位份便罷了,何必晉了嬪位!”


  齊相宜偏頭看她一眼,勸道:“到底是在鬼門關走上了一遭,蘇妹妹能得著嬪位,也實至名歸。且,又是咱們自己人,如今一榮則榮,一損則損。你不替她高興嗎?”


  姚木槿僵然一笑,歎道:“你心知我並不是不替蘇妹妹高興。我隻是……”


  齊相宜頷首,接了她的話道:“你隻是過不去你心裏這一關,雖說嬪位,早該給你。但遲些也未必不好,如今蘇妹妹隨行也不過幾月而已,便從美人晉為嬪。得讓多少人眼紅?”齊相宜說著,便又擔心起蘇絮來,她這一日也折騰的十分乏累,疲倦一笑歎道:“所幸,劉采女被禁足。蔣良媛再恨成什麽樣也不能輕舉妄動了。等回了宮,蘇妹妹與怡昭媛住在一處,必定不會再像從前那般任人宰割了。”


  姚木槿眉心微動,笑著感歎道:“齊姐姐當真賢惠。”


  齊相宜溫柔一笑,拉著姚木槿的手推心置腹道:“何止是對蘇妹妹如此,便是你與寧姐姐。我也當是自家姐妹。在這後宮中立足不容易,咱們唯有守望相助,旁人才不敢輕易打了主意。”


  姚木槿微微笑起,點點頭也不再多說旁的。


  夜幕低垂,月已中天。流雲忽明忽滅的在天邊掠過,仿佛一張黑色的大手,將芸芸眾生捕攏其中。一陣風過,便零星的起了雨。蔣墨舞並沒有帶傘出門,南笙跟在她身邊為她撐著燈籠往素心齋去。蔣墨舞忍不住埋怨道:“天殺的蘇絮,若不是她,皇上怎麽會把劉姐姐送到這麽遠的地方。”


  一陣陰陰涼風吹過,南笙忍不住抱著胳膊,心慌起來。“小主,這四麵陰森,天又不好。咱們還是別去了。”


  蔣墨舞哪裏肯回轉,也是心裏壓著火,怒道:“沒用的東西,還能指望你做什麽?若不是你連那點子事都做不好,讓別人發現了素鳶的屍身。縱然蘇絮再怎麽巧舌如簧,皇上也不會一怒之下把劉美人貶為采女!”


  南笙心裏委屈,卻哪裏敢反駁。抿唇不語,兩人走了好一會兒的功夫終於到素心齋。劉采女的屋子裏還亮著燈,蔣墨舞直接推門進院,裏麵確十分蕭索。雨水漸漸大了起來,打著芭蕉劈啪劈啪的聲音極為擾人,淡黃的花瓣被打落一地,仿佛花開敗了,人也要敗了一般。


  劉海若見蔣墨舞進門,眼神晶亮。忙問道:“怎麽?蘇絮可死了嗎?”


  蔣墨舞微微搖頭,抿唇低聲道:“沒有,她替皇上擋了一箭,皇上心裏感動。當即便晉了她為嬪位。”


  劉海若氣的險些吐出血來,狠狠道:“這樣她都死不了嗎?”


  蔣墨舞忙拉著劉海若坐下,低聲道:“姐姐快小聲些吧,她這次雖然僥幸逃脫。可姐姐忘了嗎?她來日隻有更大的罪名,叫她生不如死。”


  劉海若聞言,頭腦才清醒起來。怔怔望著燭光道:“對對,死那麽容易,怎麽能讓她這樣輕易的死了。留著她生不如死,生不如死!”


  蔣墨舞點頭,寬慰道:“可不是,皇上如今越看重她,到時發作的時候便越厲害。還有她的好日子嗎?”


  劉海若不可抑製的笑起,這幾日裏難得的痛快。她拉著蔣墨舞,囑咐道:“你快想想辦法,我不想在這待下去了。那兩個狠心短命的宮女現在越來越敢怠慢我了。”


  蔣墨舞抿唇,緩緩道:“也不是不能的,隻是總要布置些時日。所幸,那兩個人死無對證,咱們再從旁的那裏去找證據。一個不夠,咱們就找出兩個。”


  劉海若眼眸帶著笑意,“對,把這件事都推在素鳶身上,是她要陷害我,才與那太監勾結。才被蘇絮利用,把她從嬪位拉下來。”


  蔣墨舞微微頷首一笑,也不說旁的。她為劉海若的蠢笨而驚歎,畫像那樣精妙的事兒,也能讓蘇絮輕易的避開。如今蘇絮聖眷正濃,她自己亦是自身難保,還想著如何能把蘇絮拽下來。


  蔣墨舞寬慰幾句便也做不下去了,起身帶著南笙告退,心裏仍舊盤算著如何能把劉海若救出去。


  注:①舍子花即為彼岸花,乃天界之花名。其花鮮白柔軟,諸天可隨意降落此花,以莊嚴說法道場,見之者可斷離惡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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