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宮人
蘇絮到底沒有做成上元九年秀女中拔得頭籌的人。連著兩日,皇上翻的都是氏族女的牌子。
闔宮朝見的那晚,皇上翻了榮貴人李氏的牌子,侍寢後便晉封為榮嬪。
第二日晚,恩轎接了熹貴人去,侍寢後晉封為熹婉儀。
蘇絮與齊相宜等人在昭陽殿請過安,出來便被熹婉儀邀去了禦苑賞花。蘇絮的身子雖然虛得很,卻見熹婉儀興致盎然,便也不敢做那掃興之人。索性她與熹婉儀已然熟稔,雖從未與寧才人說上話,可麵上看來,寧才人也是十分好相與的。
四人到了禦苑深處的鬆風亭內說話,又吩咐了下麵的人準備些香茗糕點。
熹婉儀剛坐下來,便道:“走了這麽大半天,也覺著累了,不過見著這周遭的花花朵朵兒,倒是有些不虛此行的意思。”
寧才人頗為自得,含笑道:“禦苑景致如妝,春來,鶯啼燕舞,柳芽新發。不怪你樂意走這樣遠的路。”
齊相宜微微一笑,“熹妹妹怎是因為桃花春水淥的事而覺著不虛此行呢?我看,倒是水上鴛鴦浴①的緣故吧?”寧才人聽了齊相宜這句話,會意一般掩嘴笑起來。
蘇絮與姚木槿雖聽不大懂詩詞,卻知道齊相宜這話中的意思是指熹婉儀的好心情不為風景,隻為聖寵。
姚木槿麵上一紅,微嗔,“齊姐姐何必來打趣我呢?”
蘇絮陪著一笑,“是要好好恭賀熹姐姐進了婉儀的位份呢。在咱們裏麵兒,可是頭一份兒呢!”
姚木槿聽了蘇絮這話,柳眉微蹙,似有憂色道:“怎麽是頭一份兒呢?上麵還有榮嬪呢。”
寧才人手裏握著一支方才折下來的梨花,清淡道:“那有什麽要緊的,榮嬪可是臨汾縣主的外孫女兒。長康大長公主那一支的,是皇上的表妹。”
齊相宜一同安慰,“可不是,人家是什麽身份。即便父兄都是沒本事的,照樣不是承襲著隴西侯嗎?”
蘇絮對這些並不十分清楚,當下也隨著江齊二人一起勸著姚木槿,“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罷了。姐姐雖不是第一個侍寢的,到底也不是最後一個呢!”
姚木槿看著蘇絮,嘖嘖兩聲,惋惜道:“照我說,原本咱們這些人裏,拔尖兒的人要屬你呢。若不是你忽然來了月信,也沒有榮嬪什麽事兒了!”
蘇絮見她把自己扯了進來,尷尬一笑,“我命數不濟罷了。”
齊相宜微微撇嘴,道:“什麽命數不濟?明明……”齊相宜剛要往下說,蘇絮隻覺著不想讓姚木槿與寧才人兩人知道這其中究竟,放在石案下的手,輕輕的拍了拍齊相宜。齊相宜見狀,連忙轉了口風道:“明明還有來日呢,跟命數不命數的有什麽關係?”
寧才人美目一揚,莞爾道:“齊妹妹著相②了!”齊相宜也不再多說,蘇絮神色從容,若無其事的笑笑,岔開道:“寧姐姐與齊姐姐總說讓人聽不懂的話!”
齊相宜哈哈一笑,“你也別隻看詩詞,多看看旁的書,便能聽懂我們說的了。”
“別說蘇妹妹聽不懂,就是我,聽你們兩人說話,都插不上口呢!”姚木槿柔柔一笑,語帶嬌嗔。
齊相宜笑眯眯道:“這可是怪我與寧姐姐沒顧好婉儀小主了!”
姚木槿笑容明麗,“齊姐姐可別著意顧著我了,一開口就必定要拿我打趣的!”話音剛落,姚木槿又想起什麽事,便詢問蘇絮道:“今早去皇後宮中請安,聽說你打發了一個奴才出去?”
蘇絮抿唇,溫然一笑,“已經是前兩日的事兒了?”
姚木槿奇道:“是為著什麽緣故?你屋兒裏的人原本就少,這又打發出去,怎麽還夠用呢?”
蘇絮淡淡一笑道:“那丫頭手腳不幹淨,被紅萼撞見便打發出去了,索性我也是極省事兒的,也用不了那麽些的人。”
齊相宜插口道:“皇後已經讓內仆局再擇人填補了,我要把我屋兒裏的人給她送去,她偏不要。隻等著皇後補的那個呢!”
寧才人悠悠的喝著茶,聽齊相宜這一番話,含笑對齊相宜道:“從你那邊調了人,不是一樣要增補?”
蘇絮跟著嗬嗬一笑道,“這不是拆了東牆補西牆嗎!”
姚木槿斂容,聲音肅然道:“可不是說著玩兒的,咱們屋裏的人也盯了這些時候了,省著你那邊新過去的人你還得處處留意著。也都不必爭搶了,左右我屋兒裏要再添人的,便從我那邊給蘇妹妹撥過去吧。”
蘇絮心下一緊,忙忙婉拒道:“勞各位姐姐費心了,隻是聽著內仆局那邊也已經想著填了。”她語氣一頓,怕熹婉儀多心,便又道:“熹姐姐屋裏兒的人又增補,恐怕人多手雜。再撥給我,一個一個的又留意的過來嗎?還是算了。”她話落,又低低道:“我聽小康子說了蘭嬪的事兒,實在讓人心涼。幸虧是早早發現了我屋兒裏人的不對,不然再做出什麽旁的事兒,想想就叫人後怕呢!各位姐姐更要多多留意著。”
寧才人微微沉吟道:“我從來沒防過屋兒裏的人,倒虧你提醒。”
姚木槿凝眉道:“蘇妹妹提醒的很是呢。若不是崔昭儀屋兒裏的人作證,誰又能知道知秋是因為崔昭儀死的呢?那麽背靜的地方!”
齊相宜也一同點頭,“咱們回去都要好好的各自查看。”說罷,她深深看一眼蘇絮道:“可不能再出那樣的事兒了!”
四人一來一去,直到晌午才各自回了寢宮。剛用完午膳,宮女白檀便被送進了流華閣。春如口中先帝寵妃跟前兒第一得力的大宮女如今更名喚姓,成了蘇絮身邊的宮女。
白檀十四歲便跟在先帝陳妃的身邊,如今算來也有三十四了。她跪在蘇絮麵前,叩了頭,語氣十分滄桑,“奴婢在浣衣局十年,不成想還能從裏麵出來。”
蘇絮端坐在寶座上打量著她。白檀生的很平實,是那種普普通通,並不會讓人十分有印象的樣子。她梳著宮女一貫梳的發式,一身絳紫色的宮裝,讓人看著很是規矩踏實。蘇絮讓春如上前扶她,又著紅萼拿出了前幾日各宮嬪妃分賞的首飾擺在了桌上,神色溫婉,道:“如今,我也不過是從七品的寶林,屋子裏隻有你們幾人,我不知道來日會如何。但如今咱們既然在一塊兒,那若無變數,恐怕咱們要天長地久的在一塊兒。”她揚了揚臉看著幾人,斂容沉音道:“還是那句話,咱們是一條船上的人,必定要相互扶持。如今,我不能賞你們多少富貴,但隻要我有,一定也少不了你們的,隻要我能力所在,也必定周全你們到底。這些賞賜,便是我的所有,你們看著好的便拿著,算我賞你們的!”
三人紋絲不動,跪地道:“奴婢、奴才為伺候小主,不為賞賜。來日也必定會效忠小主。”
蘇絮親自將她們一一扶起道:“以後咱們便是一家子人,再不說這樣外道的話,咱們一處好好的。”她們神色也頗為所動,蘇絮盯著春如道:“日後就不必你天天在跟前兒伺候,好好養著。也別隨便往出走,若是有跑腿兒的活直接招呼小康子。”春如受寵若驚道:“奴婢如何能敢。”
蘇絮拍了拍她的手道:“你聽我的便是,”又扶起白檀對她道:“我知道浣衣局苦累,但是自打我進宮後紅萼便日日值夜,我也怕她熬不住,今晚就得你來了。”
她作勢要跪,蘇絮直接攔住,她眼帶淚意道:“小主對奴婢的恩德奴婢感激不盡,還怕什麽苦累,能從浣衣局這樣磨人的地方出來,奴婢再沒有什麽怕的了。”
蘇絮莞爾一笑,對紅萼道:“等到晚上,咱們好好置辦一桌酒菜,一同慶賀慶賀。”她們瞧著似大為感動,而蘇絮懸著的一顆心也總算落到實處。
流華閣的諸人正說著話,便聽外麵有人揚聲道:“奴婢披香殿映春給蘇小主請安。”蘇絮笑意一僵,心下微驚,正想著不知是不是怡昭媛發覺了披香殿的事兒。於是散了眾人,自己歸坐在暖閣上,便讓紅萼請她進來。映春進門,對蘇絮福身一禮道:“請蘇小主安。”
蘇絮柔柔一笑,“起來吧。”
映春笑吟吟起身,恭敬道:“怡昭媛請蘇寶林去披香殿說說話。”蘇絮越發惶惶,卻不能不去。便笑道:“我換身衣服便過去。還請怡昭媛稍等。”映春應著便先回了,蘇絮進屋尋了一身月白的素色衣裙換了。又讓小康子把這幾日的事兒好好的說給白檀聽,自己才帶著紅萼去了披香殿。
注:
①出自晚唐?韋莊《菩薩蠻》,“洛陽城裏春光好,洛陽才子他鄉老。柳暗魏王堤,此時心轉迷。桃花春水淥,水上鴛鴦浴。凝恨對殘暉,憶君君不知。”意指,桃花紅豔,春水清澈,鴛鴦雙雙,嬉戲水上,一片明麗的春色,一派盎然的春意。
②著相:著相是一個佛教術語,意思是執著於外相、虛相或個體意識而非本質。再往深了說,就是認真你就輸了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