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舊聞

  小康子細細想了想道:“是上元六年的七月。”


  蘇絮抿嘴一笑道:“虧得你記得這樣清楚。”


  小康子澀澀一笑道:“奴才那會兒剛進宮兩年,正好在蘭嬪的宮裏灑掃院子,小孩兒性子,對眾位後妃之間的事十分好奇”


  蘇絮慢慢頷首,“那你可記得怡昭媛是為著什麽得的寵?”


  小康子點頭,“這件事奴才倒是知道的,上元六年的中元節,皇上打禦花園過,正有一幅字畫隨風而來,上麵是一位婦人的畫像,一邊抄著《往生咒》,皇上拾起時,怡昭媛正好尋這字畫過來。怡昭媛當時還是林貴人,後來才知道,怡昭媛的母親新喪,又正逢太後身子不爽,不敢祭拜,隻得在欽安殿繪了母親的畫像,抄經祈福。皇上見了很是動容,特意下旨林夫人的靈柩可以停在靈隱寺。並恩準怡昭媛去寺中祭拜。蘭嬪為此發了好大的脾氣。”


  蘇絮並未出聲,隻在心裏默默思量著,怡昭媛林氏的才氣舉宮皆知。從今日的闔宮朝見便可見得,怡昭媛的容貌並不算出挑,照著惠婕妤差了許多,論及豔麗又不如靖妃,與皇後更不可同日而語,但皇上仍舊偏愛她,由此便可見得,霍景嵩並不是那種十分注重嬪妃容色的人。


  小康子見蘇絮發著呆,低低喚了兩聲。蘇絮一回神,讓他繼續說下去。


  “蘭嬪性子並不寬厚,又是世家嫡女出來的,嬌的很,自然容不得陸選侍。”他說罷,撇一撇嘴道:“不過依著奴才看,陸選侍也不是什麽好相與的人。兩人同住,成日裏雞飛狗跳,三四日就要鬧上一鬧,連著皇上對這兩位的心也冷了。後來,蘭嬪小主為防著陸選侍有孕,送了好些攙著麝香的蜜合香去陸選侍的宮裏,也不知怎的,那香卻被陸選侍發覺,偷偷換給了蘭嬪,讓蘭嬪小產。蘭嬪一氣之下,使人將陸選侍活活的打死了。”


  他說到這,蘇絮倒吸一口冷氣,直是不信。掩口道:“王氏如何都是士族嫡出的姑娘,自小的家教在那擺著,怎麽幹出這樣的事!”


  小康子也十分不解道:“小主說的是,誰也不成想,大約是氣急了。可壞就壞在,若是隻打死陸選侍也就罷了。那時,陸選侍的腹中,已經有了兩個月的龍胎,蘭嬪這一下手,一屍兩命,皇上動了好大的怒氣。”


  蘇絮雙手絞著絹子問道:“最後怎麽處置的?”


  小康子攤了攤手,“因著蘭嬪也沒了孩子,陸選侍又是宮女,皇上沒讓蘭嬪抵命,隻褫奪了封號,廢為庶人,打入冷宮了。”


  “那……”蘇絮接著要問。小康子低聲道:“蘭嬪在冷宮上吊了,隻是後來什麽說法都有,都說蘭嬪死的蹊蹺。不過她已是皇上厭棄之人,最後一個席子卷了便也就算了。”


  蘇絮瞪著眼睛,連連撫著胸口,“難怪怡昭媛說她害人終害己,難怪。”小康子似乎還有話要說,蘇絮抬手止了他,道:“你且下去,過一會兒,我用了午膳,讓春如過來。”小康子悶悶的嗯了一聲便退了下去。


  紅萼聽著這話也知道蘇絮與她有話說,傳了午膳,一邊伺候著蘇絮,一邊道:“小主可是想好怎麽處置春如了?”


  蘇絮嗯了一聲,舀了一匙湯羹送進嘴裏,紅萼試探著問道:“小主可是想幫春如。”蘇絮並未出言,隻長出了一口氣,紅萼跟了她這樣久,蘇絮一舉手一投足她便知道蘇絮的所思所想,雖然雙眉一蹙,卻似乎籲了一口氣道:“奴婢知道,小主會幫春如,隻是……”


  “隻是,萬分凶險。”蘇絮未抬眼,接了她的話。紅萼愁道:“不知道這樣做,值不值呢?”


  蘇絮放下羹匙道:“我怕了,若是昨日沒有抓到袖桃,若是再喝那一劑藥,後果會如何?不知道這大齊的後宮,遭了自己宮人陷害的人會有多少。我害怕在屋子裏也要處處提防著,隻有你一個人信得住靠得住。”蘇絮一頓,紅蕊十分讚同的點頭,蘇絮又道:“孩子又沒有罪過,腹中的骨肉之於春如便是亡夫留給她最後的念想,我如何能忍心看著她們母子俱損?”


  紅萼聽著這話,微微點了頭道:“讓春如生了孩子,便把那孩子送去給三爺養著,就算不為小主的情分,她也必定會念著孩子的。”蘇絮並沒有這樣盤算過,但紅萼這一番話,也是為她著想。紅萼見蘇絮一言不發,越發覺著可以冒險試試,“春如進宮日久,說不準她要為小主引薦的那個,也是極好的。奴婢看了她這些時日,不僅做事周到,一絲不錯,還很有些心思。”


  蘇絮悵然道:“有心思的好也不好,用對地方才算好。”蘇絮隻少少的用了一些便覺得完全飽了,對紅萼道,“別讓他們兩人等著了,叫春如進來,有些話,我要再問一問。”


  紅萼把春如帶了進來,春如見著蘇絮,連忙跪地聽她吩咐,蘇絮見她神色怏怏,語氣一軟道:“你既有了身子,起來坐著說吧。”


  小康子見蘇絮這樣開了口,道了句阿彌陀佛,歡喜說:“奴才就說小主是菩薩心腸,定會幫春如。”


  蘇絮神色一沉,道:“你們也先不要高興,我並未說要答應。我隻是要問你些話,再做考量。”


  小康子扶著春如坐下,春如看著蘇絮道:“小主且問。”


  “你得先告訴我,孩子的父親姓甚名誰,你們又是怎麽一回事。”蘇絮捧著半盞茶漱完口,才問春如,春如低頭回道:“孩子的父親姓卓名塵,原是宮裏的侍衛總管,二月南詔進犯,他為著我與他的以後,才跟皇上請旨去了戰場。我與他,”春如眉心漾著一種別樣的輕柔溫婉,說到這,話一頓,雙靨飛紅,似在慢慢回憶這什麽,開了口:“我與他隻在出征的前一晚……”說罷便再說不下去。


  蘇絮緩緩嗯了一聲,又道:“你要用什麽樣的人與我交換。”


  春如抬了眼,看著蘇絮道:“小主覺著,先帝寵妃跟前兒頭一個得力的大宮女夠嗎?”


  她這樣一說,蘇絮十分驚疑。先帝寵妃陳氏已經死在了冷宮裏,先帝生前她自然風光無限,卻得罪了太後。先帝殯天後,這位鴻嘉年間,叱吒了後宮十餘年的寵妃,便被太後縊死在了冷宮裏,連著她生下的皇子公主下場也尤為的慘烈。


  蘇絮猶疑道:“若是我收了這樣的人,豈不是公然對太後不敬?”


  春如慌忙解釋,“事情過去多年,太後如今深居簡出,萬不會注意小主屋裏的奴才。且,這位姑姑因著陳妃的事受累,過的淒苦無比,當日心高氣傲,又是得臉的大宮女,怎麽忍受的住浣衣局的日子,若是小主將她調到身邊來,她必定感恩戴德。”


  蘇絮看著春如,問道:“她既曆盡生死,如今在浣衣局安穩過日子不好嗎?”


  春如低眉,聲音恭敬,“奴婢知道,小主入宮,未必是盼著聖寵,不過是想安穩過自己的日子。隻是並不是想就能過的上的。浣衣局無比淒苦,姑姑在那裏,生不得死不得。幾十年如一日,最是個磨人吃人的地方。一點光亮兒都見不到,又何來安穩。”


  蘇絮微微失神,春如的說辭十分吸引她,這位陳妃手下的大宮女,曆史很是青白。她沒受過上元朝哪位後妃的恩德,她在陳妃身邊,自然是看盡後宮的陰謀算計。有她在身邊,不僅能處處提點,還能時時幫著自己防著些。若是自己真將她救出來,自然恩同再造。蘇絮似乎沒有許多猶豫了,她現在很迫切的需要自己身邊有這樣的人,能處處幫著她與紅萼,能幫著她明哲保身。


  蘇絮閉目道:“流華閣確實缺了一個奴才,我稍後會讓紅萼稟明皇後,打發袖桃出去。隻是如何把她調進流華閣呢?向皇後去要一個浣衣局代罪之身的宮人,也未免太點眼了些!”


  小康子麵上帶笑,“小主且安心,從前帶過奴才的師傅,前一陣兒才當上內仆局的總管。小主受皇上青眼是舉宮皆知的事情,奴才在其中活動一二,必會讓這位姑姑進內仆局的碟冊。”


  春如跟著說:“還請小主為這位姑姑賜個新名兒,若是還用鴻嘉朝的名兒,恐怕要引人側目。”


  蘇絮略想了想,溫然一笑,“便叫白檀吧,聽你說的,這位姑姑仿似很有資曆,又是沉穩的人。白檀通身皆有妙用,又是最性溫的藥材。”


  春如賠笑道:“正合白檀姑姑的脾性。”


  蘇絮微微頷首,淡淡道:“如此,白檀如何進流華閣,全看你們各自的神通本事。若這件事成了,我保你安然生下孩子,並替我兄長做主,收了他當義子。”


  春如與小康子聽了這話,歡喜道:“奴婢,奴才謝小主憐惜。”話罷,蘇絮仍舊閉著目道:“得了,該說的也說完了,你們各自去吧。今日起得早,我眯一會兒,紅萼,你也去辦你該辦的事吧。”紅萼應著下去,蘇絮便躺在暖閣的貴妃榻上,閉目想著入宮後,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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