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忽漫相逢是別筵
此時曙光熹微，因楚楚喜歡香花，院中施了法術，遍植了蘭花，正是鬱鬱蔥蔥，長勢喜人之態。現在不知哪一朵提前綻放，屋中竟有幽幽的香氣沁染而來，看著眼前人恬靜的睡顏，楚楚不知想起幾句殘缺不全的舊詩，“斬新花蕊未應飛，不如醉裏風吹盡，可忍醒時雨打稀。”嘴裏沉吟，心中回味，隻覺分外映襯此時心境，一時心事靡蕪，不由得癡了。
楚楚輕輕伸出手，慢慢隔空撫住小青的臉，順著那清麗的輪廓，一點一點劃過去，劃過去。那挺秀的眉峰，微微蹙著，縱是睡著也未開顏，可是曾經它是舒展得一如春日的青山，秀朗含情；那清晰的眼線，淺淺闔著，長長的睫毛垂下一條狹長的陰影，仿佛含著無限的心事，再不得傾吐，可是它曾經睡著的時候也是明媚得沒有一絲陰霾的。
楚楚心中默念：我是想聽你說的，可是你為什麽許多事隻是三言兩語匆匆帶過，原來我們是無話不談的朋友，可如今許多事好像意在言外，竟是無法言說。
是的，當你在外麵苦雨淒風，曆經磨難，卻不斷前行，到如今已是我隻能仰望的存在。我卻隻會躲在父母的羽翼，自怨自艾，一味苦思，修為沒有寸進，到今日不但不能幫上你的忙，還需要你來照顧我，何其慚愧？我多想像以前一樣，我們一起紅塵相伴，快意恩仇，可是我已經追趕不上你的腳步了嗎？你還能留在我的身邊嗎？
不，你已經有了深愛的人，你的心裏隻有他，看著你提起他，眉間眼角的脈脈情意，不悔執著，我為什麽心裏會那樣難受呢？為了他，你偌大的同心界都可以拋下，離開曾經朝夕相伴的姐姐，隻身闖蕩天涯。現在你來到我身邊，可是我們多年未見，訊息不通，如今匆匆一見，你就預言了離別呢？
噢，是我先離開了你，你的姐姐也離開了你，在你一路披荊斬棘前行的時候，是他一直陪著你，所以他不離不棄，你才生死相依嗎？如果當日我不離開呢？
楚楚定定地看了一會兒，終於慢慢起身，又緩緩伏下身去，將唇慢慢停在小青的唇角上方，隔空輕輕一吻。她這番動作雖輕，可是小青修為奇高，縱然身在夢中也被吵醒了。
小青睜開眼，見眼前一雙放大的眼睛，忙伸手拂開她，嗔道：“幹什麽呢？人家正作夢呢？”可是一張嘴，剛才鮮活的夢境竟黯然失色，迅速退去，小青覺得那夢十分重要，忙坐起來捧了頭用力尋思。
楚楚見她不計較剛才的事，心下微鬆了一口氣，見她沉思，不敢打擾，遂也坐在旁邊靜靜不作聲看她。
小青努力回想，才將那些散碎的吉光片羽的記憶勉強組合，夢中所見，一身白衣的逸海坐在一條溪流旁邊，正低頭看著手中的一把長劍，他似乎聽到了動靜，轉頭看向小青。那一瞬間他深情溫柔的目光與身後璀璨的星光交加輝映，讓小青目眩神迷，心跳快得像是要從胸口跳出來一樣，她一時不敢承受這樣的目光，不禁低下頭去。
可是想到這難能可貴的見麵，她還是抬起頭來，見他還是那樣溫柔地看著她，不過已經慢慢站起，手持著長劍，慢慢踏過那溪邊青翠的草地，走上了一片詭異的地方，他的腳下咯吱作響。令人奇怪的是，似乎有光追隨著他，他所到之處，身周都明亮起來。
小青這才發現原來這裏竟是一個十足詭異的地方，現在逸海站著的地方，竟是一片碎骨頭組成的骨海，那些殘破的骨頭形狀怪異，但是依稀可以看出之前的巨大，那並不是人類的骨骼。而且在逸海身後無盡濃重的陰影裏，似乎還有一些更加巨大可怖的形狀，密密層層的堆積出去。
逸海站在那片陰影的唯一一點光中，分外渺小可憐，這時有蒼涼空寂的聲音在遠方回蕩，讓小青心驚膽戰，伸出手想要拉他離開。可是逸海慢慢擺擺手，他白衣飄拂，笑容溫暖明亮，手勢卻堅定無比。
小青也不知為什麽自己沒有問，逸海為什麽不和自己離開？她好像知道什麽，又什麽都不知道。她隻是問：“這是哪裏？”
逸海回頭看向那溪流的源頭，與這片骨海僅一線之隔的地方，如同仙境一般，芳草鮮美，在草地的中央有一個泉眼，在向外不斷地湧著清澈的水流，那水流並不大，可是幾步之外那溪流竟然已經變成小河，再向遠方小河變成大河，在更遠更遠的陰影中，那水影水聲已遮天蔽日，有動搖心魄的力量。
逸海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回頭對小青說：“這是一切的源頭。”然後就再沒有然後了。小青回想起這夢中唯一的交談，忽然淚濕雙睫，逸海一定是在一個地方等待著自己的，如果你不能過來，那麽就讓我踏遍萬水千山去尋找你吧，你隻要讓自己好好的，等我去找你。
楚楚見小青忽然之間眼淚不住地流下，一時手忙腳亂地為她擦拭，急忙問道：“怎麽了？到底發生了什麽？”小青睜開眼，含淚帶笑地說道：“我夢見逸海了，不不不，應該是他給我托夢了。”說著將夢中的情形告訴了楚楚。
楚楚聽後蹙眉沉思，想了一會兒才不確定的說：“他說一切的源頭嗎？可是這天下水域何等廣袤，別的不說，就說我們所在的東海，我們這股清流也是大海的一個源頭，難道是說那裏嗎？”
被楚楚這樣一說，小青也有些猶疑了。楚楚看看她，不忍心問她那會不會隻是一場夢，又莫名有些心虛，於是自告奮勇地說：“不如我帶你去那裏看看，我小時候帶父王去過，那源頭很神奇的，不論外麵天旱雨澇，那源頭都永不枯竭。對了那裏也有許多封印的地方，我讓父王把封印條開，你看看和你夢中的地方一樣嗎？我們還可以問問父王，看他知不知道你夢中的地方在哪裏呢？”
兩人稍稍整理了一下，小青總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麽事，可是楚楚一直在旁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見小青又扮上了老婦的模樣，笑得前仰後合：“你怎麽還扮作這副怪樣子，昨晚父王他們一定知道是你了。你倒還是欲蓋彌彰地遮掩什麽？”
小青心情飛揚，也有了心思說笑：“那也不得了，我昨晚一個老婦到了你的閨房，一早就變成了少女模樣，讓別人看到，不知要怎麽想呢？就是用什麽邪術，也沒有這麽快就返老還童的。”
楚楚還是一臉懵懂：“什麽邪術？還能返老還童呢？”小青見她如此，又憐又愛，不想讓她知道那些事情，摸摸她的臉笑道：“快走吧，想想怎麽說，你既然說那源頭封印，想必也是有什麽緣由的，倒不如先問問你父王，要是有什麽不便，倒也不必強求。”
楚楚模糊地知道大約不是什麽好事，便也不再問，隻嬌嗔地推了小青一下，說起了正事：“你不知道，父王是最慈和疼我不過的，隻要我說，他都會答應的。”
小青隻微笑不語，心想他疼你是真的，但對外人就未必如此了，何況以楚楚這樣受寵，當初領她進源頭時尚且還要封印有些地方，可見那源頭之地必然有些神秘的。但對自己來說，進源頭之地並非是必須的，自己隻是要尋找夢中之地。
小青還清楚地記得逸海說過：“這是一切的源頭。”所以縱然楚楚將她們的源頭說得十分神秘，可小青還是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小青對楚楚說：“到時你先不要說話，需要你幫忙時，我給你使個眼色。”楚楚笑著應了。
再見魚王，魚王的態度果然有了變化。見小青還是昨日的打扮，魚王唇邊有了一絲若隱若現的笑意，小青莫名覺得有些礙眼。另外魚王對小青更加親熱不拘了，兩人敘了幾句閑話，小青便問魚王打聽：“我有一個地方想向您打聽，您是否聽過雲閑之地？”魚王聽後想了一會兒，還是一臉茫然地搖了搖頭：“本王孤陋寡聞，竟是從未聽過。”
小青也不氣餒，她早已想到事情不會那麽容易，她微笑一下：“沒關係的，這是我從一首偈子中找到的，佛偈就本是虛無飄渺的，我也不過是四處打聽，尋找一線希望罷了。我還有一個夢，想請您指教一下。”
聽小青帶笑說出的話如此淒婉，縱然老成世故如魚王，也不免動容，他既然知道小青的真實身份，便也對她的遭遇大致有所了解。聽她如此說，便知這必是與逸海的事情有關，便打起了十二萬分精神聽小青說話。
小青便將夢中的情況向魚王開始講述，卻見魚王的臉色慢慢沉重了下來，不等小青說完，他的臉色已然十分凝重，雙眉緊蹙。他先示意讓小青不必再說，便揮揮手讓一邊服侍的人下去，又站起身來親自巡視了一圈，布下了結界，這才回身讓小青繼續。見魚王如此緊張，小青與楚楚麵麵相覷，心中都升起了不祥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