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幽明往事
小青仰起頭，將一聲即將逸出口的歎息用力含住，她繼續對極霞真君說著她與幽明的故事，可是其中的種種細微的心情卻是不足為外人道了。
小青總在失去後才明白：我對當日的時光有多麽留戀，對幽明的往事了解得有多少，可是當日我隻忙著終日修煉，而剩下的時間裏都用來聽幽明講述她那令人驚歎的廣博知識，她對這個世界如此了解，如果她願意她甚至可以講述世界每一個角落從古至今的每一個變遷，頗讓人有“吾生而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的感覺，於是我隻能詢問一些我感興趣的和我所能涉及到的東西，而我對她的興趣是無庸置疑的。所幸她也很樂意向我說起她的故事。
幽明不知自己從何而來，也不知她的父母是誰?她出生在銀河的岸邊，隻是一團水霧，朝化為雲，暮變為雨，又回到銀河之中，十分悠遊自在。當時天地清濁初分，尚屬寂寥，靈氣所鍾出現的也都是一方的神靈。後來又經曆天崩地陷洪水橫流，又被女媧修補完好，她又造了許多的人。
那些人都是神的孩子，神靈們依然與人們混合雜居，他們很樂意傳授給人們一些本領，那些人也都有一些超眾的智慧與能力。有人發現火，開始使用它。有人在樹上築巢，有人遍嚐百草……而那時的人們可以很輕易地成仙。
其實至此人們的文明就此已建立了一個雛形，這是一個驚天動地的變化，可當時神靈們並沒有意識到。那時花草樹木繁茂，飛禽走獸遍地，人神和睦相處，那是這個世界的黃金時代。
人類繁衍生息漸漸多起來，卻依然淳樸善良，神靈們搬離了人間，住到偏遠而靈氣充沛的地區，可是依然把人間作為自己的後花園，人類也可以曆經艱險去拜訪神靈，或者通過修仙而變為仙。人群中也出現了許多聰明靈秀品性高尚的人物，他們做了許許多多了不起的事，極大的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有人建立規章製度，成立國家，這是世界的白銀時代。
而後來靈氣駁雜，出現了一些極聰明的人，隻是卻不再善良，幽明說了一個眾所周知的故事的真相，真的是嫦娥偷走了靈藥嗎？不是的。
後羿本是神子，擁有英俊的容貌和永遠不老的生命，他還娶了當時最美的女子嫦娥作妻子。他的人生之杯盡是幸福的蜜糖。
他為了救老百姓射殺了天帝的兒子們——九個太陽，雖然得到了百姓的擁戴，也有無數的凡人來向他學習箭術，他收下了一個叫逢蒙的凡人作徒弟。他的名聲遍及天地之間。可是卻被憤怒的天帝剝奪了他的永生，他隻能像一個普通的凡人一樣慢慢衰老，這對於心高氣傲的神子來說是無比的折磨，所幸也有仙人同情他，西王母送給不死仙丹，吃了就可以長生不老。
喜悅的後羿出去與朋友告別，準備回來與妻子分享仙丹，不想他的弟子逢蒙就趁他不在來偷丹，卻被嫦娥發現，於是凶像畢露地前來搶奪，嫦娥一口吞下仙丹，就冉冉飛升了。後羿回來驚怒交加，就此一病不起，很快地去世了。
這件事起了很壞的一個示範效應，凡人發現原來神靈和神靈之子也不是萬能的，而下凡的神靈則不快地覺得自己已經成為凡人狩獵的對象，人心不古，禮崩樂壞，人間到處都是邪惡狡詐的凡人了。
像倒黴的織女去凡間洗個澡就遇到了流氓牛郎，被偷走了天衣再不能回家見親人，還被強迫留下來嫁給這個粗鄙的男子。縱使最後被玉帝和王母接回天上，卻身心疲憊受傷，還十分掛念自己生育的一對兒女。最後不得已玉帝和王母隻得將她的兒女接到天上，那牛郎也雞犬升天地來到天上，成了一位仙人，被打發在遙遠的天河另一邊。
這樣慘痛的教訓讓神靈痛心疾首，於是神靈就將天地永遠分隔開來，神仙不能再到凡間，凡人再也無法接近神靈，修仙之途也更加坎坷曲折。而總有一些好奇的小神仙下凡觀看凡間的景致，卻也少有好下場，總是被急煞的家長抓了回去。這個世界從此進入了黑鐵時代。
幽明也被神靈告誡著遠離人們，她去到了深海中。這時她已靈智初開，雖然也有了人形，卻還是蒙昧單純，對許多事情也隻有一些粗淺的印象，好多道理後來都是才想通感悟到的。而她的生命實在太長了，看到的東西也太多了，慢慢的隻剩下厭倦疲憊，於是當她的心也越來越硬，越來越被這個世界的規則同化的時候，她的身體也漸漸模糊，她覺得自己快要化作這天地的一部分了。可以說她要真正變成這片天地了。
一天當她拿出一顆佛珠給小青的時候，她微笑著說：“其實我還是很感謝你的，因為你的年輕熱血和勇氣，讓我覺得這個世界還不是一片冷硬與黑暗，現在把這個送給你，就算是我給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個機會吧。孩子你按照你的意願，用它來改變這個世界吧。”
說著她的身體和神識都慢慢消散，一道道靈氣夾雜她所有的喜悅悲傷痛苦的記憶，如水波紋一圈圈地向遠方擴散。風中依稀傳來她的歎息：“其實我很羨慕你，你有那麽強烈的愛與恨，有值得你愛與守護的人。其實我也有過機會的，那個憤怒的孩子那麽美，可是我覺得我太老了。唉……”
而小青這才傻眼了，她多想像個孩子一樣拊地頓足地大哭一場，可是她的喉嚨卻發緊，一聲也哭不出來，隻有擦不盡的淚水。小青用力地攥緊拳頭，目送著她生命中了不起的良師益友的離去。摧人心肝，唯別而已，我再也不要經曆任何離別了，行嗎？
回想當日的情形，小青依然心中悶痛，可是看著極霞真君慌亂不可置信的臉，他急切地追問：“她是不是在留神淵裏？”
小青說道：“是的，她一直住在留神淵裏。她叫做幽明，是上古的神靈。”
“幽明，很好聽的名字。”極霞真君喃喃自語道：“她果然是神靈，那她現在還在那裏嗎？”
小青心中忽地浮起一個模糊的猜想，他是那個好美的孩子嗎？於是她盡力放柔了聲音問道：“她曾在留神淵中，可她現在不在了。你是她的弟子嗎？”極霞托著頭，似乎回憶對他也是一件不堪重負的事情：“我哪裏有那樣的福氣，當日我被追殺險些死了，是她救了我，她不嫌棄我髒，還教了我那麽多本事。我把看成的我的神，我的主人，我一直很尊敬很尊敬她。我們在一起相伴了數百年，她說我是她生命中陪她時間最長的妖了，她讓我去報仇，回來再找她，可是等我報完仇，成了深海霸主，卻再也找不到她了。”
小青不禁心痛，搖搖頭，眼淚已忍不住落下。“她已經化身為這天地了。”
“什麽？”極霞真君不解地皺起眉頭，“什麽意思？”
“幽明曾向我說過一些，可是我也不知道具體是什麽道理。隻是當日她的神識和身體都慢慢消散，然後無論我如何呼喚，想了許多辦法都再也不能感受到她。”
“她去哪裏了？怎麽回事？”
小青用力咬住牙：“如果非讓我用我所能理解的說的話，我會說，她已經死了。”
“不可能！”極霞真君發出一聲痛極地怒吼，“她那麽厲害，她不可能死去。你胡說。”
小青沉吟一會：“是，她很厲害。當日她曾說過，她感覺到自己將化身為天地，所以雖然她離開，但我覺得，她也許還在，不過是以一種我們不能理解的方式。”
這種說法沒讓極霞真君高興起來，他喃喃自語著：“不可能，不可能。”忽然他捂住臉問道：“她說過什麽關於我的事嗎？”小青沉吟了一會兒：“我不知道，不過當日她離開時曾‘說其實我也有過機會的，那個憤怒的孩子那麽美，可是我覺得我太老了。唉……’”
極霞真君的指縫間滲出晶瑩的淚珠，他喃喃自語：“原來不隻是我自作多情，如果我們再勇敢一點，如果她不是再不見我，如果……”雖然他的聲音極低，小青還是聽得清清楚楚，她心下惻然，想起幽明的慈愛寬容，不由得淚盈於睫，伸手拍拍極霞真君的肩膀，以表安慰。
可極霞真君卻像是被仙從夢中驚醒，他茫然抬起頭來看著小青，忽然明白過來，就再也說不下去了，站起身急急地走了。小青證實了自己的猜想，極霞與幽明應該是互生過一些情愫的，可一個恭敬一個矜持，一個自慚形穢一個自覺年老，所以誰也沒有踏出那一步，如今天人兩隔終究無緣。她也隻能望著極霞的背影長歎：情之一物，誤人何深，而今無緣，徒留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