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深海存在
兩仙均知對方與留神淵中那仙關係匪淺，小青舉手肅客，兩仙入室坐下，小青繼續聽極霞真君娓娓講述過去的事：“那是我年少時的事情，我也好多年不曾提起。”他又出了一下神，又緩緩說道：“想來你也聽說過我其實原身是水母，當時我們族中有小妖殺了天上神仙的弟子，後來慘被滅族，我因年幼被發賣成奴隸，因法力低微脾氣不好很受了些罪。”
小青想起她聽說的極霞真君年少時事，傳說他年少極美，被仔細調教了三年，然後在拍賣會以天價被當時海中巨孽金角黑蛟買下，那黑蛟奇淫無比性情暴虐，年年有不少童男童女被他摧殘至死，買下了極霞後，卻竟是幾十年間獨寵於他。
最後黑蛟據說被殺死在自己洞府，而洞府中一眾妖卻也沒見過別的妖進出，隻有極霞真君消失不見。幾十年後他才出現在蠻荒之海，卻是血洗了一切他所經曆的黑暗與汙濁之地，當時蠻荒之海各方紛紛出來圍攻他，他邊打邊逃最後不知所蹤。
又過了幾百年後，極霞真君卻又脫胎換骨以絕世法力震驚了蠻荒之海的群妖，可喜的是他又並不濫殺無辜，株連太眾，隻是在清洗過後又閉關修行，保持了一種低調無為的姿態，隻是眾妖都知道他最恨欺男霸女、欺淩幼童的事，蠻荒之海幾百年間妖氛為之一清。隻是大家都不知道他師從何仙何妖，於是被傳得神乎其神。小青心中一動，難道說他認識那位嗎?可自己也覺得不太可能，那也太不靠譜了。
極霞真君停了一會兒，又接著說：“後來我被她救了，我也不知她是誰，隻是覺得她是無所不能，無所不知，又溫柔慈和，她教了我好多，可以說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給的，我們在一起相伴幾百年，你那顆珠子我在她那裏見過，可是後來我報仇回來卻再也找不到她，這麽多年來我找遍蠻荒之海，都沒有她的蹤跡，所以你說我能不能聽你說一下，她是不是在留神淵裏？”
小青見他說著說著神情激動，眼睛更似要冒出火來，於是說不出話隻得垂下頭，想了半天才說出一句話：“你找不到她，焉知不是她不想被你找到呢？”
極霞真君聞言麵目猙獰：“你胡說，她是不會那麽狠心的，她很喜歡我。她不會那麽狠心的，她一直都喜歡我。”越說他的眼睛越明亮，神情也越肯定，越說自己越深信不疑。
小青心中一歎，還是忍不住說道：“也許她隻是不願你看到她現在的樣子吧。”
極霞真君身體一震：“她怎麽了？”
小青就開始慢慢講述當日她的遭遇，當日她一腔憤懣獨自深潛在蠻荒之海，隻憑著一股牛勁向下潛，從一日日痛到麻木的傷痛中感受微小的進步。
直到那日她到達了蠻荒之海的最深處——留神淵，那是一條巨大深邃的海溝，可以看到裏麵是黑色又清澈透亮的水波，平靜如一塊巨大的黑琉璃，沒有任何生物的蹤影。景象令人恐懼又令人著迷。
小青也象別的妖一樣攻打封印，卻被封印反擊，怎麽也不能進去。可是當她靜下心來修煉時，卻發現這裏有一種滋養神魂的微弱作用，我如獲至寶，忙把養著那片懷疑是漱玉殘魂的寶器拿出來，果然在這裏那片魂魄跳動得更活躍了一點點。
小青更覺得這裏有一些玄妙，於是將所有的閑暇時間都耗費在這裏，為了躲開那些在封印旁碰運氣的小妖，她會到更偏僻的一些角落在那裏修煉，偶然間也會忽然進入一個玄妙的境界，似乎她的神識無限延伸，可以溝通天地了解萬物，可是這樣的機會卻也太少。小青花了幾年的時間，卻也隻有區區的兩次。
小青更加瘋魔般地在那裏修行，隨著那片殘魂越來越壯大，從幾粒蔚藍的微塵變得象一片晶瑩的雪花，小青會和她說話，可以感覺到她的喜悅。於是在無事的時候，小青會對著她絮絮地回憶，自己和姐姐白素真那些快樂的回憶，她們遇到的好朋友，背叛與欺騙，一天天，一天天，小青在最深的黑色的水下看著時光的流淌。
而那片殘魂也慢慢變大了，水下不知年她有一日終於成形了，是一個小小的女孩子，天真快樂又不知世事，這是小小的漱玉，她好像已經忘記了許多事情，隻記得自己下凡曆劫前的事情，可是小青覺得這樣的她是更加快樂的吧。後來她遇到了一個真正愛她懂她的人，和他一起離開了。
小青則繼續在留神淵旁修行，一天一個細微而溫柔的神識輕輕地觸碰了她一下，小青感覺它的善意。然後她感覺一扇神奇的大門打開了，她在一瞬間象是經曆了千百萬年，又像是遊曆遍了幾千萬裏，目睹了千百萬鮮活的生命生死榮枯，見識了無數的悲歡離合。小青的心也從火熱到平靜再到慈悲，因為懂得而慈悲，所以如此寬厚，縱然嚐盡悲喜，依舊擁有一顆似雪的琉璃之心。再然後小青發現：隔在她麵前的阻擋她進入留神淵的薄膜不見了，她可以進入留神淵了。
可是那一刻小青已無悲無喜，隻是坦然平靜向內走進，象是赴一場朋友的茶會，而留神淵也沒有讓我失望，在那最深處有一團如煙雲般流動變幻的，又象水的波影，冥眗亡見。可是當小青用神識感覺它又似真似幻，直到它發出低沉有磁性而又溫柔的聲音：“孩子，你來了。”
小青被那樣溫柔了解的聲音擊中了，不知不覺間淚已滿襟，然後放鬆地走過去依偎在它身旁，那團煙雲也有如實質地彎曲了，變作一個軟椅狀讓她倚靠，又溫暖又柔軟，然後還變出了一隻大手輕輕地拍著她的背，於是小青就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小青覺得它一定是個女的，她一定極為溫柔慈愛通達世情，哭過後小青有些窘，她又變出了一片手絹樣的煙雲，小青終於破涕為笑，好奇地問道：“你是誰？”
她柔聲說：“你可以叫我幽明，你也許是最後一個有緣來這裏的人了，不久以後，這裏將會消失了。”
小青忍不住問：“為什麽？”
幽明沒有回答，又問：“我覺得你一直都很努力，努力地我都不忍心了，你能告訴我你到底想要什麽呢？”
小青一時嗔目結舌，是啊我這樣拚，我到底想要什麽？她癡癡地坐下，良久才抬起頭：“我一開始拚命努力，是想要找到姐姐，是想要報複許仙，還想要報複當日對我和姐姐下手的天兵天將。還有那些對我們不好的所有的人，那些袖手旁觀的，那些落井下石的，那些恩將仇報的。
可是後來卻是為我的一腔恨與不平，我恨不分青紅皂白胡亂下令的天帝，我恨那個將我們玩弄於股掌，讓我們顛簸流離的命運，我恨那一去不返，奪走我快樂隻留給我痛苦的時間，我最恨的卻是無能無力任由擺布的自己。
我要變強，我要這天青青朗朗，我要這地幹幹淨淨，我要百姓安樂富足，我要孩子笑得開開心心，我要朋友能不再分離，我要相愛的人能白頭偕老，能我要善良不被欺壓嘲笑，我要邪惡無處藏身。”
幽明不再說話，卻發出了一聲幽幽的歎息。
小青繼續說道：“好吧，我知道我的所有這些願望都太狂妄，可是我覺得這是我不夠強，如果我夠強我要改變這個不夠完美的世界，重造一個更好更完美的地方。”
幽明終於說話了，卻還是先歎息了一聲：“這個願望或者類似這個願望，我聽過的許多遍，當時很有一個驚才絕豔的，他也想改變的，可是最後他失敗了，他去了東方淨琉璃世界當教主。他叫什麽?噢，對了，他叫藥師佛。”
小青頓時麵紅耳赤，幽明終於從煙雲中變幻出一張絕美的臉，隻是卻已是美人遲暮，她溫柔地笑道：“好的，孩子，你有這個念頭總是好的，我也很高興最後遇到的是你這樣的孩子。當時我也嘲笑過他，覺得這實在是個太不現實的願望了，幹點什麽不好呢？可是如今呢我卻很願意幫助你。畢竟做一點，這個世界總會不一樣罷。”
小青又驚又喜，連連點頭：“是啊，我也覺著，一點一點的改變，總會比以前好一點罷。”
幽明用力地一擺手：“不要一點一點地罷，咱們也來個大一點的。”她又想了一會，才皺著眉說：“不行，還有一些不湊手，過一段時間才行。”她又轉向小青，“孩子，你就在這裏安心住下吧，過一段時間我送你一個東西。”
“為什麽是我呢？那麽多的妖都想進來呢？”
幽明微微一笑：“自助者天必助之，再說也是我們的一段因緣吧。”
於是小青就在留神淵裏住下了，幽明教了小青許多東西，小青要拜她為師，她不答應，她隻讓小青稱呼她為幽明，平輩論交地做一對朋友。她似乎很忙，常常消失一段時間才回來。而她在的時候兩人除了沒完沒了的說話，小青也很喜歡依著她修行，於是那種玄妙的感覺就經常的出現，小青現在知道那是她神識的外放。這些時候小青會覺得她就是整個天地的神靈，廣博慈悲。
有幽明陪伴，於是在留神淵小青度過了非常充實也非常無憂無慮的日子，小青忘記了她曾經說過的話，也是她給了小青這樣的錯覺：隻要願意，時間就可以永遠這樣緩慢輕柔地流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