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情灰
法海也被這一連串的事情給弄懵了，這會終於忍無可忍地發話道：“白素真你自說自話完了，你募銀救災我不管，也是你應該的，可是我的事還沒完呢。”白素真這才回首：“你待如何？要我以命相償嗎？”
法海大手一揮：“那倒不必，可我要你們三人在寺院中潛心懺悔二十年，以贖這十幾萬流離失所死傷慘重的災民。”
聽到這個宣判結果，白素真三個人大眼瞪大眼，再轉回頭不可置信地盯著法海，小青見法海形容狼狽，白袍全濕緊貼在身上顯出瘦削卻精壯的身體，光頭上還有水珠滴下也未抹去，滿目怒火麵色通紅，與平時雍容清華的形貌大不相同，心中一動忍不住轉過頭去。
楚楚卻已忍不住跳出與法海爭辯道：“在寺院中懺悔就可以贖十幾萬災民的性命嗎？我們去做一些有益於災民的事，難道不比把人關起來更有意義嗎？”法海冷笑道：“可是關著你們也許讓你們心存一些悔恨，不然讓你們出去，誰知道你們會不會真的去做什麽事呢？”
小青聽他和楚楚爭辯一時心亂如麻，白素真卻忽然說道：“此事全由我起，小青和楚楚的錯誤不過是跟著我，而我的錯誤卻是作出了這個害死無數人的決定，所以這個懺悔也還是讓我來罷，我願在寺院中一世修行。”話音未落，小青和楚楚又同聲叫道：“不行！”白素真回頭淺淺一笑曼聲道：“人們總是要為他們所做的會出代價的，這就是我要付出的代價了。”“可是……”“沒什麽可是的，我心意已決。”見白素真麵色沉肅，小青和楚楚麵麵相覷，再也說不出話來。
法海一揖到地：“白娘子果然敢做敢當，俠骨柔腸，佩服佩服。” 白素真回禮道：“謬讚了，慚愧。待白素真做了該做的事，再將自身事了，定會前來寺中。不過善空的事情又該怎麽辦呢？為禪師著想也該想法除了這附骨之蛆啊。”
法海慘然一笑：“想必你知道涅磐大法中的鎖魂之術吧？” 白素真一愣隨即臉色大變：“不要這樣啊，從長計議也許會有別的法子啊。”法海不答轉身走向寺中，隻幽幽傳來一聲歎息。
楚楚見白素真猶在怔忡，忙上前拉住她的手問道：“他說的什麽意思啊？” 白素真也長歎一聲：“涅磐大法霸道非常，原是佛祖滅世重生的法子，其中有搜魂、鎖魂、渡魂等術，可這從來都是用在其它魂魄身上，可是聽法海的意思，他要把這鎖魂之術用在自己身上，如此一來那善空的魂魄就象坐牢一樣，可是對他自己的傷害也必定很大。”小青大驚：“不會吧，我們不能阻止他嗎？再想別的法子啊。” 白素真轉頭看向那殘破的山門後雪白的身影飄飄遠去：“這世上沒有誰能阻止他了。”看著我們這邊傷兵敗卒，是啊，我們又拿什麽來阻止他傷害自己呢？
忽聽楚楚說：“東海水族，聽我號令，咱們一起將這洪水收回。”眾妖聽命後一起施法，果然洪水急速向上飛升，落入身後湖水中，隻留下災後的一片瓦礫和遍地的屍體，這一下災後清理也就省事多了，不過看楚楚他們也是累得不輕。
楚楚微笑著說：“姐姐，小青，我也要走了。”小青更是大驚：“為什麽？”隻見楚楚雙目含淚，卻倔強地揚著頭露出一個最燦爛的笑容：“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要把嫣紅送回東海，等我事了再來找你們。”
小青心中一痛，楚楚這回也是闖了大禍，回去不知要怎麽交待呢？“你會來看我嗎？”小青一迭連聲地點頭道：“會，一定會的！”楚楚的一滴清淚終於滑下，卻笑嗔著伸出手來：“真是個孩子呢。”那手在小青的腮邊輕輕撫過，小青能感到她的熱度，卻又似乎並未觸到。
楚楚又轉頭看向白素真：“姐姐我真高興認識你，後會有期！”東海水族騰雲遠去，楚楚笑著揮揮手，跟著騰雲去了再不回顧，小青撫著臉怔怔看著她消失在天際，白素真長歎一聲：“楚楚對你真是有情有義，也助我良多，隻是我們能幫她什麽呢？真是愧對她啊！”
一場大戰後風流雲散，隻留小青與白素真站在空中，獵獵罡風四處盤旋四周空空茫茫。小青心中一片茫然：所有我們想守護想追尋的都離我們而去，而前路也注定著分離痛苦，她隻覺所有的力氣全都消失了，一下坐在雲端提不起精神。忽聽白素真痛呼道：“小青，我不行了，孩子要出生了。”小青連忙跳到白素真身邊，隻見她已倒伏在雲頭搖搖欲墜，麵色慘白，一手緊緊裙裾，有殷紅的血緩緩滲出，小青心中痛悔，自己半晌深思，卻忘了姐姐的狀況，連忙想扶起她，可姐姐站也站不起來，隻強忍著不叫出聲來。小青一把將白素真打橫抱起：這當口去哪裏好呢？西湖那蕩漾的碧波閃爍，那也是我的家啊。
一路上小青不住安慰白素真：“馬上就到了，姐姐忍忍。”騰雲霎時間已到西湖上空，可白素真已痛得現出了原形，顧不得驚世駭俗，衝入湖水時濺起了十幾丈的水花，一縷血線在碧綠的水中斜斜劃過、漾開漾開……小青心驚膽戰地望著白素真身下的源源不絕的鮮血，她流了多少血啊？
終於到了小青水下的洞府，白素真已是半昏迷了，血還在不斷地流，小青守著她努力以法術減輕她的痛楚。時間過得好慢，白素真又開始不停地翻滾，她咬著的嘴唇也流下鮮血，小青哭著抱住她的滿是鮮血的雪白身體哭道：“姐姐痛你就喊吧，要不你咬我吧。” 白素真睜開已經暗淡無光的碧色眼睛看了看小青，輕輕搖了搖頭，可是沒過多久她又開始翻滾，她長長的毒牙又顫抖地咬向下唇。
小青猛地將手塞入她的唇間，一瞬間天地變色，痛啊！她含著淚笑了：我終於也能陪著姐姐一起痛了，微微有些暈眩，不會痛很久了吧，姐姐死了我也不要再活著了。白素真似乎回過神來，她睜開眼睛看向小青，想說什麽卻痛得說不出話來。小青努力笑道：“姐姐不要放棄，用力啊！”
小青眼睜睜地看著，一個掛著血痕的透明泡泡一點點地從白素真身下擠出來，隨著白素真猛力一甩尾巴，岩洞一角的石柱“嘩”地坍塌了，那泡泡也撞在牆上軟軟地彈回來，在小青的眼前裂開，裏麵一個青紫的小人兒一動不動。
小青忙抱起小人兒去看白素真，白素真喘息未定但已變回人身，急切問道：“怎麽樣？”小青伸手一探，才發現那小人兒全無動靜。白素真一把搶過小人兒，倒提起敲打後背，又吹氣到他嘴裏，甚至拿出內丹放入那小人兒的口中，可是一切手段都毫不見效。白素真終於放棄了，抱著那剛出生就死去的孩子，忍不住跪倒在地放聲大哭起來，小青從來沒聽過姐姐這樣慘痛絕望的哭泣，似乎全部的希望都隨著那孩子去了，她和許仙最後的一絲聯係也斷了。
這樣深切的痛苦是無法安慰的，小青走出洞府仰頭看，透過層層搖曳的水波，那滿月光輝依舊清亮祥和，可誰知在這樣美的月光下還會有人傷心哭泣：為什麽我們的法力高了，卻依然還是無法保有我們所愛的，強悍的命運永遠強過脆弱的我們的努力。
小青仰起頭，可滿眼的淚水還是潸然落下，良久良久洞內的哭聲漸漸低下去了，小青擦幹淚走進去，見白素真正怔怔地看著那孩子，臉上的表情愛憐橫溢：“他是個男孩兒啊，還沒有名字呢？當日我和相公商定，男孩兒就叫許仕林，這個名字好不好聽啊？仕林這是青姨啊，她會很疼你的。”小青再也忍不住抱著白素真大哭起來，白素真不再說話隻是抱著孩子怔怔地發呆，任憑小青怎麽說話哭泣也不理。
三天後白素真還是一動不動，小青怕極了，猛力搖晃著白素真：“姐姐，那個孩子死了，可是你不能放棄啊，你還有我，你還有我啊，你不要拋下我啊。我們還要一起募銀救濟災民，我們還有很多事情沒做呢。姐姐你不要放棄啊！”說了好久好久，小青終於聽到白素真象空穀回音一般空洞地重複著：“我不能放棄，還有很多事情沒做呢。我不能放棄，還有很多事情沒做呢……”她慢慢轉過頭看著小青：“還有小青呢……”小青不停地點頭，眼淚如決堤的洪水一樣傾泄：這一刻我們緊緊擁抱在一起，這一刻我們隻有我們自己，這一刻共同的經曆將我們緊緊連在一起。不離不棄！
夜半時分月光如水，湖中升起兩個女子，衣袂飄飄風姿若仙，直向月中飛去。有遊湖的人看到以為遇仙，紛紛跪倒禱告。可他們不知這不過是兩個離開傷心地的兩個傷心女子罷了， 情方動已化灰，卻依然有絲絲紅熱灼人心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