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葉昭容
毓章宮的侍衛新增加二十人,甄定遠帶著二十名新侍衛守衛在毓章宮山前山後,以確保毓章宮平安。
當葉昭容的軟轎在毓章宮門前落下的時候,甄定遠見到侄女兒也著實唏噓一番,雖然此前已聽夫人和女兒說過侄女兒新晉為李存勖妃嬪,此時看到她衣著光彩、前後仆從大大地高興。
郭小拽看見葉昭容款款走進宮門,強迫自己扭開頭,但終勝不過對那嫋嫋婷婷人兒的依戀,再回過頭時眼睛已經直了。
“末將見過葉昭容。張公公已傳王爺令,公主知道葉昭容來訪很高興,已在暖香閣等候多時。”
葉昭容鬢發如雲,環佩玎璫,身穿昂貴的胭脂色蜀錦三破間色裙,外披晉王新賞的狐裘,雍容華貴,美麗高貴。
葉昭容回頭將手中的暖爐遞給杏兒,接過杏兒手中的食盒,對杏兒和蝶兒說:“你倆去暖暖手吧,順便將這暖爐加些炭火來。”
杏兒和蝶兒應聲諾離去。
寬闊的大院裏積雪已被清理,但是天上仍輕揚雪花,漫天飛雪中,葉昭容走過,臉兒凍得通紅,粉雕玉琢般美麗,身上那華美的裙擺在雪地裏逶邐出一條蜿蜒的雪線。
郭小拽看見葉昭容拖地裙擺上沾有雪粒,立即心痛地彎腰給捧起來:“你裙擺濕了——”
葉昭容回頭,兩人四目相對。
郭小拽尷尬地放下手中長裙,裙花如飛舞一般從他手中飄落,再抬頭時隻見一對鳳眼裏淚眼迷離。
“小拽子……”似有萬千語言哽在喉嚨,出口卻僅僅三字。
“表小姐!”小拽子的臉一片迷茫。
當初在幽州城遇見她的刹那,他便深深為她吸引,他願意為她生,願意為她死,而今,他竟連為她生為她死的權利都沒有了。
情未過,境已遷。
“我回不到幽州了——”葉昭容緩緩地說。
郭小拽走得距離葉昭容稍遠些,這樣給別人看在眼裏會認為他隻是在護送葉昭容去見公主。
“在幽州城,我生死一線,公主說隻有我活著才能知道你是否活著。我活過來了,我一直想著我會找到你,幽州解圍後我問過所有的幽州人,也多次前往桑乾河沿岸找,但都沒有找到你。”
葉昭容輕笑:“我當初掉下又桑乾河時也以為自己活不過來了。天可憐見!”
郭小拽側頭看著葉昭容:“對不起,是我沒有早些來找你。”
葉昭容燦爛地笑:“我現在是全天下最偉大的君主的妃子,沒有什麽不好的。”
郭小拽的臉陰了陰,再不說什麽。
葉昭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我做夢都沒有想到能有今天的榮耀。”
郭小拽的腳步生拉拉地停住,然後再慢慢地跟著葉昭容往前走。
葉昭容華貴的三破間色裙初擺拖在地上長長的,紅白相間,豔麗無比,掃出一條清晰而漫妙的雪印來。
人生若隻如初見,隻求歲月靜好。
可惜,人生哪能若隻如初見,滾滾黃河東去,蕩滌多少情懷少年。
兩人默默地走進內宮。
郭小拽站住腳步,看著葉昭容步履平穩,不急不徐地向前,然後緩緩後退,回過頭退出內宮,重新回到宮門外。
暖香閣的雕花窗欞裏,子薇也默默無言地看著外麵雪地裏的兩個人。
歎口氣,她收回視線,迎向那即將踏進門的表親。
“子薇!”葉昭容款款走進暖香閣。
“艾葉!”子薇高興地拉著葉昭容的手,“我真不敢相信是你,上天對我們真的很厚愛,讓我又再看見你了,不然我一生都會內疚的。”
“表小姐,我在這裏是姓葉,不過我這昭容是沾表小姐你的光。”葉昭容笑,“王爺一出發我就急急地來了,再也等不得一時半刻。”
“好吧,我就叫你葉姐姐吧,這一時改口不習慣。”
“看你們兩姐妹,這門口風大進屋坐吧。”甄夫人和白芷也相跟著出來迎接葉昭容。
“姨娘,葉兒見過姨娘。”葉昭容向甄夫人行禮。
“罷罷罷,若按這宮中規距,姨娘我還得向你行禮呢,這裏是一家人,大家也就不按宮中規距了吧。”甄夫人滿心高興。
“表小姐,你活著真好!可想死我了!”白芷嘟喃著嘴,扯開葉昭容的華麗大袍左看右看:“好漂亮啊,你現在可比小姐漂亮多了!”
葉昭容點點白芷的頭:“哪有你這樣說話的?這入宮也有些時日了,你再不改還得吃苦頭。”
白芷吐吐舌頭:“反正小姐在,表小姐現在又升了官,沒人再欺侮我了!”
葉昭容放下食盒,解下狐裘大袍,采楓進門來恭身接過,攬月端了茶放案幾上退出。
大家這才手拉著手敘家常。
白芷心急,先把她在契丹和小狼的生活講了一遍,驚得葉昭容杏眼圓瞪:“天啦,咱們的白芷可是契丹永康王的總管嬤嬤?”
白芷有點不好意思:“那皇太子說了,我這個總管嬤嬤就隻管永康王,就是小狼嘛,其他的事就不用我管的啦。”
然後白芷又繪聲繪色地講了小狼的事情,這在葉昭容是第一次聽,可在子薇也不知聽了多少遍了,每一遍子薇都會麵帶微笑開心地聽。
“你聽聽,這小狼會騎馬、會射箭、會背詩還許下媳婦了?”葉昭容望著子薇笑:“他不是太能了嗎?如果他不是契丹人的話就好了,一定是咱們中原的大英雄。”
白芷驕傲地說:“小狼說了,他以後不會殺中原人的。他是要來娶咱們小姐的。”
滿屋人大笑。一個年僅四歲的小男孩的戲言也沒有人會當真,隻覺得好笑,除了智力低下的白芷外。
“他說他不娶撒葛隻,一定要娶小姐的。”
甄夫人笑:“那給他捎個信兒,讓他長快點,咱們徽兒都十七馬上快十八了,他才四歲。”
子薇笑:“他以後會是一個好王的。我知道他一定是的。”
葉昭容也大致講了一下她的經曆。
當初從桑乾河墜河後,她掉落在淺水處,兩條腿都骨折,劇烈的疼痛使她昏迷過去,等她清醒過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淩晨。
她知道自己無法重新爬上懸崖峭壁,也不會再有人來救自己,她就沿著河床往上遊爬,忍受著疼痛和饑餓,後來她被一山民所救。
當晉王出兵攻打幽州時分兵兩路,其中北路是李嗣源帶的兵。一個月後,李嗣源帶著打敗契丹耶律阿保機的軍隊回晉陽,他的部屬發現了躲藏在山民家中養傷的艾葉,遂將艾葉擄回營中,待她傷好後獻給了晉王。
“我說自己是新州人,姓葉,來晉陽投親的。晉王封我為貴人。雖是妃嬪中位置最末的,但是我也滿足了。以我等亂世中人能活下來,還能享受錦衣玉食的生活,我還能有什麽要求呢?”
“你在這宮裏,那些晉王的妃嬪對你好嗎?”甄夫人關心地問,“再說你與王家大公子的婚約不是還沒取消嗎?”
葉昭容略低低臉,抬起頭時很坦然:“王家大公子都離開五年了也沒給我捎過信,想來他已另有心上人。人逢亂世,我從新州到潞州,再從幽州到晉陽,隻怕我們今生都沒有重逢的機會了。”
“表姐,”子薇臉色凝重,她不得不麵對一個重要的問題,關於過去,關於她和王家公子的婚約,關於艾葉的墜河,娘親和爹都在,她再以失憶一味地躲避終不是辦法。
“我不知我過去都對你做過些什麽,當我從桑乾河醒來的時候,我隻知道你是我的姐妹,我唯一的姐妹。我很抱歉你墜入桑乾河時我沒有來救你,我不能為我的無能找借口,我真的很抱歉。”
葉昭容微笑:“我不會怪你的。你一直都是我的好姐妹。”
子薇望望甄夫人,甄夫人站起身走開,“我去看看那些丫頭們準備茶點沒有?”
待娘親走出門,子薇拉著葉昭容的手,望著她輕輕地問:“你知道嗎王二公子還活著。”
葉昭容抬起頭,大吃一驚:“你見過他了?”
“就是和我們一起去桑乾河采藥的衛禮!”子薇輕輕地說。
“怎麽可能?我們——他——這不可能!”葉昭容有點語無倫次,“他的變化不會那麽大啊,一點不像。”
子薇歎口氣:“他戴了人皮麵具,而且我估計有時還不止一層麵具!”
葉昭容不置信地搖頭:“他戴了麵具我們自是認不出他來,可是他應當能認出我們呀?我們倆在一起,哪怕是認出一個來也好,為什麽他不認我們?”
想當初在潞州城,王二公子和他哥哥王大公子是多次與她倆一起玩耍的,雖說婚約有點波折,但畢竟沒取消,無論如何,王家兩兄弟與她姐妹都是有幹係之人。
“他,”子薇艱難地說,“他是王爺的斥候,所以他不能認我們!”
葉昭容的淚水一下滾了出來,“我不相信,他竟然不認我們!我們那時朝不保夕,生死兩難,他是一個男人,居然不認我們!”
子薇也有些無奈地苦笑:“他說我們在陸府比較安全。我後來也想起當初我被六指靺鞨追殺時,他救過我。”
“他救過你?哦,那次是有人救你,隻是我們都沒看到真麵目。回想起來,當時你一直說他是騙子,說他賊眉鼠眼,是賊眼睛。”
“是啊,我隻覺得看著他就覺得有什麽說不出來的問題,根本沒想到他是一個熟悉的人,是故意不要我們認出他來。”
葉昭容擦去淚水,關心起另一個重要的問題:“好吧,既然他故意不要我們認得他,那我們就忘記他吧。他哥呢?王大公子呢?”
“我也不知道。我想,可能王家兩位公子也不知道你現在已經貴為王妃了。”
兩姐妹說到無法麵對的問題,沉默下來。
“王爺欲封你為妃。你現在怎麽打算?”葉昭容輕輕地問。
子薇搖頭:“我不會答應的。”
“可如你不答應,姨娘和白芷還有姨父怎麽辦?”
“我現在也不知道。但我不會嫁進王府過那種三妻四妾勾心鬥角的生活。”
“這亂世,有三妻四妾的都是英雄,有的嫁也是我們的好運啊。”
“我不要這樣的好運。”
“難道你還想一妻一夫?可王爺現在有一妻四妾呢,你總不可能要王爺休了大家另娶你吧?”
“所以,我不會嫁他。”
“那你與王二公子的婚約呢?還是王大公子?”葉昭容盯著子薇的眼睛。
“我也不會嫁給他們任何一個人。我會取消婚約。”
葉昭容苦笑:“難不成你真要嫁給小狼?他才四歲!”
子薇也苦笑:“隻怕這世上無人會娶我。”
轉過身,子薇輕輕地道:“誰會娶一個一千多歲的老太婆呢?”
葉昭容問:“什麽一千多歲?”
子薇苦笑:“說笑呢。”
葉昭容想起一件事,起身打開食盒,拿出血燕窩:“哦,綾綺殿劉夫人著我送表小姐你一盒血燕窩,說是對你補氣血極好的,當賠禮,希望你看在我的麵上收下。”
子薇臉色一凜,搖頭:“退回去吧。我不喜這些名貴東西。”
甄夫人走進來:“這前些天大家都鬧大了,現在她主動送禮也是示好的意思,還特地托葉兒送來,不收是不是會麵子上不好看?”
“表小姐要在這晉陽宮中生活下來,劉夫人是得罪不起的。”葉昭容勸解道,“既然她現在有心示好,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要好。”
甄夫人接過血燕窩,歎口氣:“我也不是小氣之人,隻是伸手不打笑臉人。還是先收著吧。她是宮中的大紅人,咱們得罪不起的。”
“我下次來給姨娘和白芷講講宮中的規距,不然你們行差踏步會有人找表小姐麻煩的。”葉昭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