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同赴死難
當子薇身穿五彩華服,懷抱小狼走進門時,她看到迎麵走來的穿著大紅新嫁衣的陸李氏。
母女倆相視一笑,什麽都沒說。在這一刻,她們心意相通誌同道合,在這一刻,她們決定同生共死,永遠在一起。
萬丈光芒中,母女倆攜手並行,款款走進外堂大屋。
所有人都注視著她們。
隻是陸李氏不知道,子薇摟著小狼的手腕處藏有“玫瑰花”匕首。
子薇決意要在掉進死亡之井時先殺死自己。
而子薇也不知道,在陸李氏一直拄著的邛竹根拐杖裏藏有來自西域的腹蛇之毒,陸李氏也絕不會讓自己成為契丹人的戰利品。
“陸夫人,你這是?”眾夫人們看著陸李氏的大紅嫁衣不解。
陸李氏淡淡一笑:“我一生沒有穿過嫁衣,我想今天是時候穿這件衣服了。”
李老夫人走上前,深深地看向陸李氏:“夫人你這是不想看到明天的太陽了?”
陸李氏點頭:“讓明天的太陽屬於孩子們吧。”
李老夫人也淡淡點頭:“我明白了。”
“夫人們,小娘子們”,子薇大聲說道。沒有人能理解一個23歲的靈魂被捆綁在13歲的身體裏的堅強,要在這錯誤的地點度過大好的青春年華這讓子薇所不能接受,她更不能接受的是自己將成為契丹人的俘虜。
“夫人們,小娘子們,我們有三條路可走。其一是躲進心樓,但要拋下我們那些還在城牆上苦苦等待援軍的丈夫和兒郎。當這場戰爭結束後,我們再懷著一顆破碎的心回來給他們收斂那些千瘡百孔的屍體;
其二,是找到一條可以逃出幽州的秘道,我們逃出城,幽州便會在我們皮皮底下城毀人亡,我們大部分人會在城牆外被契丹人一刀一刀地砍死,活下來的是少數,或者可以無子無夫無房無朋友地生活;
還有一條路,這條路更殘酷,我們走上城牆,與我們的丈夫和兒郎一起戰鬥,或者我們會死得很快,或者我們會看著我們的丈夫和兒郎死去,甚至是大家一起在烈火中一起同赴天堂聖殿,但至少,我們是和他們一起。
我不是幽州人,我是來自潞州的甄定徽。我也怕死,但是我不願意孤苦地活著,我不願意離開幽州,不願意做契丹人俘虜,不願意被當作下次攻城時的擋箭生口,也不願意進心樓眼睜睜地看著我們所認識的人一個個淩遲而死。
契丹人是可以戰勝的。十二隻劣狗也可殺死一隻雄獅。晉王正在來幽州的途中,我們必須堅持到他的到來。
若我們能贏,將迎來更大的榮耀;若我們必輸,那命喪此地也沒有什麽不好的。沒有準備好死亡的人,她就不配在這亂世生存。現在,我準備好迎接死亡之神,我要到城牆上去,你們願意和我一起嗎?”
風似乎停止在那一刻,激烈的攻城聲音刹那遠去,碩大的外堂裏似乎連落顆針都能聽見。這是一個瘋狂的提議,盡管在三分鍾前子薇也沒有想過。
夫人們停止了哭泣,小娘子們彼此相看,驚訝地臉上掛著大顆顆的淚珠,梨花帶雨。
小狼地舔食著自己的手指,高興地仰臉朝子薇笑,想得到子薇的讚揚。子薇伸手捏捏他的小臉,他好可愛啊,粉嘟嘟的小臉,健康而強壯的小身板。小狼幸福的回應著子薇的愛撫,舉起小手指來觸摸子薇滾燙的臉頰。
子薇親親小狼粉嫩的小臉,然後毅然舉起他,“這是我之子,除非我願意,任何人不能搶走他;幽州是我們的幽州,是我們華夏共族的幽州,任何胡虜都不能侵犯我們的家園!”
一位肥胖而矮小的夫人走上前來,穿著大紅繡有菊花的蘇緞,這使她的豐胸如同隨時會崩出來的小兔子。
子薇認得她,她是城東的張夫人,她的丈夫是個可憐的葛朗台,吝嗇的個性如同張夫人無品格的穿著一樣在幽州眾人皆知。
張夫人身後跟著一位纖細的小姑娘,那是她的女兒,一位年僅十歲左右的名門小姐。張小姐卻穿得很淡雅,一身純白而昂貴的蘇緞孺裙,她眼睛紅腫,眼眶含淚。
張夫人款款說道:
“我是城東張夫人,這是我的女兒碧霞。她才十歲。我寧願她在城牆上被一箭射死,也不願意她被擄為生口俘虜,因為我們都知道那些禽畜不如的契丹人會怎麽對待我們的女兒。請讓我女兒進心樓。我願意隨子薇小姐上城牆。”
一位峨眉長挑,身穿淡綠鏤空蜀南王家手繡孺裙的夫人站起身,“我是城南李夫人”,她輕聲說道,指指身邊一位美麗的小娘子和滿臉小豆豆卻非常俊秀的小公子:
“這是我的一雙兒女。我常常以我擁有一雙兒女為傲。如是我活著,但是我女兒和兒子卻成為契丹人的生口俘虜,受盡人間難言的虐待,生不如死,我寧願和他們一起死在城牆上”。
她微笑著彎腰牽起女兒和兒子的手,走到子薇身邊。
那一雙兒女臉露膽劫卻是腳步堅定。他們不知道上城牆意味著什麽,卻明白死亡的幽靈已經在自己頭上籠罩。
“兩三月前,潞州的子薇小姐來到我們幽州,”角落裏一個說話聲音細聲細氣的夫人開口說話,她穿著湖綠色貢緞,身材妖嬈,舉止有度,輕移蓮步。
這是北城馮夫人,一位年僅二十歲的年輕婦人,她懷中抱著一個小男孩,款款而言:
“子薇小姐她年紀很小,年僅十四歲,卻做了許多我們不能做的事,兩上桑乾河采藥救萬民。她曾預言說幽州不會城破。盡管今天幽州四城八門都被契丹人同時打開,我仍然相信玄女娘娘的話。一個人沒有信仰等於畜生。”
她側身將懷中的幼子交給身邊的一位侍女:“預言有很多種理解方式,也有很多種實現方式。或許,玄女娘娘預言的實現就是我們生命的代價。我想請求娘娘讓我的侍女帶我兒子去心樓,他才七個月大,正在生牙齒——”
馮夫人的眼睛柔情萬分地注視著懷中的兒子,心潮起伏,那種生離死別的憂傷傳染著眾人,彌漫在這間被契丹人炮火震顫的外堂。
“我希望他活下來。如果今天必須有人去阻擋契丹人入城,他才能活下來的話,那我去。我願意用我的死換他的生。”
馮夫人堅定地說,眼睛裏充滿無盡的愛和溫柔。她伏下身子親親她的幼子,眼睛久久不願意離開。最終,她還是絕絕地將兒子交給身邊的侍女,毅然決然地走到子薇身邊。
“那麽,該我了。”一陣咳嗽聲起,大家都靜下來,李老夫人望著大家平靜地說:“老身有一子五孫,膝下這兩孫女希望可以進心樓避禍,以延續李家香火。請讓老身隨眾人一起上城牆。”
陸李氏雙眼含淚:“李老夫人不可。”
李老夫人微笑:“幽州興亡在此時。正如剛才北城馬夫人所說,子薇小姐預言幽州城不會破,預言的理解有很多種方式,也有很多種實現方式。或許就是要我們勇敢地貢獻出生命才能保全幽州呢?”
子薇走到李老夫人麵前:“夫人,你還是去心樓吧。明天你會看到幽州的太陽重新從東方升起。”
“老身絕不進心樓!”李老夫人擲地有聲。
子薇向李老夫彎腰:“夫人既有此誌,小女佩服不已。但願我們的犧牲能保全幽州。”
“趕走契丹人!誓與幽州共存亡!趕走契丹人!”夫人們抬起淚眼,昂起頭,眼神是戰勝死亡之神的堅定,是一種視死如歸的萬丈豪情。
一個高大的黑影立在門庭,阻擋著眾人的光線。是那個幽州眾人皆知的屠夫張三。
這些天張三屠夫一直遊蕩在陸府周圍,等待執行陸李氏的終級命令——在契丹人攻入內城時,手刃所有的幽州名門夫人,以免這些名門夫人落入契丹人手中,玷汙前半世的榮耀人生。
他手中如雜耍一樣將殺豬刀拋來拋去,夫人、小姐們紛紛避開,給他讓出一條路來。
張三屠夫如同雜耍藝人走到子薇身邊,粗野地大笑:
“嘿嘿,既然大家都要上城牆送死,那我屠夫張三也不能袖手旁觀啊!陸夫人,我還是護送夫人和小娘們一起上城牆吧,如果有契丹狗敢擄了誰,我首先就讓那契丹狗屍骨無存!”
張三屠夫揚揚他手中薄屑如紙卻鋒利無比的殺豬砍刀,滿臉的橫肉一鼓一鼓的。
陸李氏將拐杖重重一杵,大聲說,“石頭將軍,請你持心樓龍形令打開心樓,敲響心樓喪鍾,接納全城女子和老幼。屠夫張三,扛起陸家軍旗幟,一起去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