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美人裝扮
一池水芙蓉迎著驕陽盛開，恬然聖潔，含苞欲放如嬌羞少女，欲語還休；碧綠柔潤的荷葉輕盈動人，“吳王台下開多少，遙似西施上素妝。”
空氣中彌漫著血腥氣息，黑暗中緊張、恐懼，極度的死亡漫延，契丹人的強力拋石機將一塊塊燕山之石拋進城內，到處是燃燒和爆炸，再也沒有戰報，再也不用期待。
契丹人已經攻上城牆。
風仙花在燃燒中飄零，滿園荷池激起衝天水柱，花瓣如雨，寸心如血。
這一夜，注定是幽州人的死亡之期。
“小姐，咱們哪有什麽衣服可換呢？我這件可是洗了穿，穿了洗，每天晚上都洗，都看不出顏色了。”白芷嘟噥著扯起自己的衣服對著蠟燭光亮看。
被放在小床上的小狼手舞足蹈地笑：“姐姐，姐姐。”
子薇笑：“我們家就小狼衣服多，穿哪件好呢？”
她拎起幾件小衣服往小狼身上比試。
“要不咱們都帶上？在心樓裏要呆多少時間晉王才能來救咱們？你說晉王距咱們隻有三百裏了嗎？三百裏的話隻走一天最多兩天就到了吧是不是小姐？”白芷還在衣箱裏翻找，試圖找出一件得體的衣服來穿。
終於，她找到一件艾葉當初穿過的衣服，拎在身上比試：“這是艾葉小姐的，她這麽久不回來，我可不可以穿她的衣服小姐？”
子薇怔怔地看著箱底的一件衣服，那是一件她從來沒有想到過要穿、也根本穿不出去的衣服。
是那件用彩雲之南滇池、天山之巔天池水各浸泡一千年共兩千年鍛就的五彩華服，是當初三清觀馬道長贈予後放在箱裏從沒有拿出來的衣服。
她怔怔地看著這件衣服。
如果此時不穿，以後再也沒機會穿了。
啪啪啪，這時，門上突然響起輕微的敲門聲。
子薇抬頭，是啞嫂站在門框處，微笑著，手上捧著一件小衣服。
子薇迎上前去：“啞嫂，你還是和其他夫人一起去心樓避避吧，這契丹人要進城了，陸將軍已經兵敗。”
啞嫂搖搖頭，將手中的小衣遞給子薇：“這是我給你家北鼻縫的，是用我兒以前的舊衣服改的。我沒有新的布料。”
白芷愕然轉身：“啞嫂你會說話？你一直都會說話？”
啞嫂淡淡地笑笑，轉身往外走。
子薇喊道：“等等，啞嫂，你得和其他夫人們一起去心樓，你不能一個人呆在這陸府，契丹人進城後會焚了這陸府的。”
啞嫂搖搖頭，輕輕地說：“我在這陸府一天，我兒便安全一天。我兒活著一天，我便在這陸府一天。”
子薇愕然。
白芷驚訝地說：“啞嫂你這說的什麽話呢？我怎麽聽不明白呢？”
小狼笑著朝啞嫂招手，叫道：“安克安克。”
啞嫂笑笑，倏地收斂笑容朝門外走去，徑直走過大榕樹。
子薇怔怔地望著啞嫂的背影。
白芷接過子薇手中啞嫂剛送的衣服，伸展開：“這紅色的小肚兜蠻漂亮的，要不要我這就給小狼穿上？”
子薇回過神來，抱過小狼給他抱上新肚兜，對白芷說：“你帶著小狼和夫人們一起到心樓，你得答應我一直不能放下小狼，直到晉王打開心樓，明白嗎？”
“我知道，你每次都這樣嘮叨，都多少遍了你？”白芷不在意地嘟噥，突然反映過來哪裏不對勁：
“你呢？我抱了小狼你去了哪裏？”
“我另外有地方要去。”子薇平靜地說。
“可是這契丹人都進城了你還能去哪？再說了你去哪不能帶著我們嗎？你為啥要丟下我們呢？”白芷急了，扯著子薇的胳膊叫道：
“你去哪裏我也要去，我不管，反正我是要跟你走的，你自己說過的，我們是好姐妹，是好朋友，你不能把我和小狼丟下不管我們的。”
“不，你們不能跟著我，你們得去心樓。”子薇還是搖頭。
“你不要我們，我就不管小狼，小狼一個人會被契丹人殺死的！”白芷大叫。
“姐姐！姐姐！”小狼見兩個姐姐在吵架，急了，蹣跚著下床要來找子薇。
啪噠一聲，小狼跌下床來。
“小狼！”子薇急忙撲過去。
“姐姐！”小狼伸出一雙小手環抱著子薇的脖子。
“反正我就是要和你一起，不管你去哪。”白芷眼淚水橫流，吸吸鼻子，邊哭邊說。
翠兒剛失了右胳膊，流血過多，臉色蒼白，但她仍不忘自己的本份，用左手捧著一襲裙衫侍候陸李氏。
鳳兒幫陸李氏梳頭。
陸李氏拿著銅鏡左右端詳自己，喃喃地說：
“我當年出嫁時是私奔，這麽多年了，我的娘家人都以我為恥，從來沒有來尋過我，想必是當我死了唄。而今我真要死了，不知他們是否會有心靈感應？”
鳳兒和翠兒對望一眼，淡淡地說：“夫人和將軍彼此恩愛，誌同道同，天下人都以夫人和將軍為琴瑟和諧之楷模。”
翠兒也急忙安慰道：“夫人是否私奔誰都沒有說過呢，夫人巾幗英雄頂天立地，幽州名門貴婦都佩服得緊。”
陸李氏微笑：“當年我是給自己繡有嫁衣的。隻是沒有機會穿。翠兒放下你手中的衣衫吧，去把我床頭裏那個箱子打開。”
翠兒放下手中衣衫，來拿了陸李氏腰中的鑰匙去開箱子。
“夫人平時都不讓奴婢們打開那個箱子的，這平白地打開又做什麽？”鳳兒給陸李氏挽攏鬢發。
陸李氏搖頭：“這個頭式不好，重梳一個。這人老了，頭發也怎麽梳都不好看了。哦還有，把這個藍釵給我戴上。這幾年我都不大注意市坊流行什麽了，你們知道嗎？”
鳳兒又把陸李氏發髻打開重梳，插上陸李氏手中的那隻裝飾著五個小紅珠子的藍釵。
翠兒打開箱子，滿臉驚訝地看著箱子裏的物什：一件大紅的袍子和妝盒。
翠兒單手捧出大紅袍子，輕輕抖展開。
這是一件繡工精致的新嫁娘喜袍，袍子上用金銀線繡著成雙成對的鴛鴦。
“夫人，穿這衣服合適嗎？”鳳兒喃喃地問。
“我一生沒有穿過一次嫁衣，卻為將軍生育有二子。今天不穿隻怕此生都沒有機會再穿了。”陸李氏淡淡地說，看著銅鏡問：“你這頭式合這衣服嗎？要不梳過婚嫁頭式？”
這時，鳳兒和翠兒完全明白了陸李氏的心思。
“夫人，奴婢不會梳。”鳳兒跪下，“夫人你不必如此，將軍還在西城，兩位公子泉下有知也必不希望夫人如此。”
陸李氏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淡笑：“我二子黃泉路上孤獨，必在候娘親。我夫陸士航命在此時，我豈會獨活讓他蒙羞？”
翠兒走到陸李氏身邊，眼裏噙著淚：“夫人你要做什麽奴婢但隨你願，隻是夫人一向視我等為己出，請容奴婢隨同夫人前往。”
陸李氏搖頭：“你們還記得當日我在花園的囑咐嗎？如果你們僥幸活過今明日就隨了甄小姐去吧，她心善有福，必會福庇你們。”
鳳兒叩頭：“我等願隨夫人前往，無論何時何地。”
陸李氏看著她倆，歎口氣，點頭：“也罷，就讓我們母女仨同生共死吧。去換了你們最好的衣物來，就當送娘親出嫁一樣，臉上也別掛著淚水。我們是死在自己的家園，總比被那些契丹人淩辱而死要好。”
“第一步：敷鉛粉。夫人這臉敷點鉛粉立刻顯得白嫩得很。”鳳兒彎腰給陸李氏上妝，打開鉛粉盒沾了粉往陸李氏臉上抹去。
陸李氏拿著銅鏡看著鏡中的自己笑：“唷喲，還白嫩呢都老太婆了。”
“那可不，”翠兒笑，“這夫人一上妝可大不一樣了，年輕時肯定是個大美人。”
“第二步：抹胭脂。夫人你看這胭脂抹得可好看呢？”鳳兒歪著頭看陸李氏的胭脂抹得均勻不。
“第三步：畫黛眉。夫人，這平時是翠兒比我畫眉毛好看，現在她不方便就我將就畫了。”鳳兒拿著眉黛輕輕地給陸李氏添眉毛。
“等我好些了，我以後天天給夫人畫黛眉。”翠兒紅了眼眶。
“有你這份孝心就夠了。”陸李氏回身拍拍翠兒，“以後你不方便時就讓鳳兒多做些。”
“我會的，夫人。”鳳兒抬頭對翠兒說，“翠兒你別傷心我以後就是你的手，我們姐妹永遠不會生分的。”
翠兒微笑著點點頭，“來生我們還侍奉夫人，來生我們也是好姐妹。”
“夫人別動，現在給你貼花鈿了。好，這花鈿真好看，是夫人以前攢下的吧？這是三葉草花鈿呢，現在都不容易找到了。”鳳兒拿起一個花鈿細看。
“用另一個吧。”陸李氏拿起一個形如雉鳥形也如三團燃燒的火焰花鈿。
鳳兒道：“好呢，這個好看，更顯夫人的尊貴。”
鳳兒嘴裏應道，手裏接了那雉鳥花鈿給陸李氏貼上。
塗唇脂、描斜紅、點麵靨。
鳳兒一步步為陸李氏裝扮好。
臉上金霞細，眉間翠鈿深。
銅鏡裏，是一個雍容華貴、儀態萬方的貴婦，穿著一針一線都是自己縫織的大紅新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