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陸府女人
“砰!”一坨火油石被拋在金聖花廣場,威力巨大,硝石爆炸後火花四濺,周圍的民房著火燃燒。
風越來越大,風助火勢,城內四處燃起衝天大火。
契丹人威力巨大的拋石機將一塊一塊的巨石,或一坨坨的火油石拋進城內,砸壞民房、寺廟、公所、市坊、營帳,悶雷一樣的響聲似乎從地底深處響起來,恐懼牽扯著每一個人的神經。
烏雲在幽州上空籠罩。死亡的幽靈隨時可現。
大街上,人們尖叫著逃竄,連老鼠也驚叫著四處奔逃。
生命在此刻如草芥。寧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
“砰!砰!”幾砣巨大的火油石相繼拋到金聖花廣場,無數的襖教、景教、摩尼教教眾被拋上天空,再落下地時已是一堆血泥,殘破的肢體,破碎的頭顱。
一條胳膊被爆炸產生的巨大威力扔到附近高大的榕樹枝丫上,半截還痙攣著的大腿端端地被扔進廣場旁邊水井裏,濺起衝天水花,血雨紛紛而下。
血雨腥風無邊無涯,黑暗之中死亡的幽靈隨時在帶走生命。
陸李氏剛帶著鳳兒和啞嫂回到陸府,翠兒便跌跌撞撞地衝進陸府,她滿臉血汙,右胳膊已經沒了,瘸著腿走路,鮮血順著原本秀麗的臉龐往下滴淌。她受傷很嚴重,但是她還是要趕回來救夫人。
“夫人,我們趕快走。我知道還有一條秘道,我們可以從秘道逃出去。”翠兒急急地說。
和翠兒一起跌進屋的還有小雜役小才子,除了眼睛還在轉動以外,全身都是血水,完全看不出他是誰。他聲音沙啞,未語卻先流淚:
“夫人,幽州守不住了,太多契丹兵了,我們已經打退契丹兵十三次進攻了,我們的人一個一個在減少,可是契丹兵卻不見少啊,還是那麽多,還是那麽多,永遠都殺不完似的——”
小才子失聲痛苦起來,他拖著一條血肉模糊的傷腿,那腿已被緊緊地捆紮著,但走一步便一路血跡.
翠兒搶著說:“三清觀、紫雲觀、玄都觀的道長們,已經傷亡一半了,馬道長也死了。我們的士兵都死得差不多了。馬少將軍率領著殘兵肉搏,太可怕了。”
“鳳兒,先給翠兒和小才子包紮傷口。”陸李氏端坐在騰椅上,一塊巨大的石頭被拋進院子,悶雷從腳下響起,伴隨著恐懼漫延全身。
子薇拄著榕樹枝拐杖和眾夫人一起靜坐外堂。
白芷把還在昏睡中的小狼捆綁在胸前,跟著子薇亦步亦趨。
陸李氏看見子薇的刹那正如子薇看到她一樣驚訝。
陸李氏歎口氣,什麽也沒說。
子薇看見渾身是血的翠兒和小才子,張了張嘴,原本想問陸李氏關於小狼的事,出口卻變成了另一番話:“娘親,你平安回來了?”
陸李氏點點頭。
外堂大屋裏聚集著幽州的名門貴婦。這些往時端莊賢淑,每走一步都搖曳生姿的上層淑女,此時已是哭天喊地,妝容盡毀,驚慌如被追逐的兔子,如被彈弓射下的小鳥,哭泣,大喊,聲嘶力竭。
“蒼天啊,救救我們吧。我的丈夫還在城牆上,我要去找他,我們要逃出幽州!”北城的一位中年夫人撲向大門,被眾人拖回來。
“我的兒子死了,我也要死了,我不活啦!”一位懷抱著小孩的年輕婦人趴在地上哭天喊地,淚如磅砣。
那婦人懷裏抱著一個死孩子,由於恐懼和害怕,她不知什麽時候把自己的孩子生生地悶掐死了。
眾人都在各自傷心哭泣,無人理會她的瘋狂。
白芷看見翠兒和小才子的樣子立馬嚇得大叫:“翠兒姐姐,小才子,你們都受傷了,痛嗎?會不會死?”
翠兒朝她咧咧嘴,白芷又大叫:“夫人,金聖花廣場燒起來了,那些異教徒往我們這屋來了。我們得趕快離開,我們會被燒死的。”
“我不會走,翠兒帶你們從秘道出去。”陸李氏疲倦地揮揮手:“我要等陸將軍凱旋”。
陸李氏說得那麽平靜,似乎陸將軍凱旋是理所當然、就在眼下的事一樣。
“我們能往哪裏逃?外麵一百裏都是契丹人。”子薇簡短地說,“反正這世界也沒有安全的地方,反正都是死,大家死在一起黃泉路也有伴。”
鳳兒端來水,拿著布條給翠兒簡單清洗臉上的血汙。
翠兒那條斷胳膊真是慘不忍睹,子薇讓白芷去找了些止血藥材來重新給她敷上,幫小才子重新包紮傷口。
“我一定是哪裏沒有做好?我向佛祖請求,我向太上老君下跪,我向襖祠供奉最誠意的祭祀,我向天上的諸神,向人間所有的神祇乞求。”
李氏喃喃地說,她拄著邛竹根拐杖想從騰椅上站起來,但是試了試,卻又無力地坐下:
“隻要能保佑幽州,我什麽都願意供奉。我奉上了我的兩個兒子,我奉上了我所有的家產。我是世間最虔誠的信徒,隻要天上諸神眷顧,隻要保得我幽州不破城,我什麽都願意奉獻。可是為什麽契丹人還是要攻進城了?”
看到陸李氏那悲慘的樣子,子薇歎口氣,走到她麵前關切地說:“娘親,你不要著急,契丹人還沒有進城,我們還有希望的。”
“夫人!”佛堂的門被撞開,衝進一個渾身帶血的人來,是陸士航的偏將石頭。
石頭全身鎧甲有多處破洞,滿臉血汙,但他畢直地站立:“稟告夫人,我奉留後將軍令護送夫人和甄小姐進心樓。”
外屋的眾位幽州名門貴婦也一起湧進佛堂,聽得說可以進心樓,立即大嘩:“能打開心樓?!我們去吧。”
“我要去把兒子找到,等等我,我要和兒子一起去心樓!”
“既然城牆上守不住了,不如讓陸將軍把我們的丈夫都撤回來躲到心樓裏去!”
“快,我們去找家裏的人!”說著,幾位夫人便要慌張跑出門去。
“站住!你們!”陸李氏大吼一聲,將拐杖杵在地麵上砰砰砰直響。
這群驚慌的受驚的兔子嚇了一跳,紛紛傻呆著望向陸李氏。
“有我在,誰也不準出這門。”陸李氏大吼,“我們的丈夫和兒子還在城牆上,你們就在這裏哭啊喊的,成何體統?!”
眾人相互看看,誰也不敢回嘴。
陸李氏等眾人不再哭鬧,緩和了一口氣,對眾人說道:“等我弄清楚戰況,自有分寸。”
陸李氏轉向石頭:“心樓的龍形令還能開啟多少次?”
“隻有一次了。”石頭衝口而出。
從金聖花廣場傳來猛烈的劈劈啪啪爆炸聲,大火焚燒著一切,無情而冷酷。
屋內的眾人駭然地瞪大眼睛,有些人又想驚叫,無奈陸李氏的眼光掃過,立馬掩嘴抽泣。
“夫人,我們應該走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石頭大聲說。
“夫人,我們走吧。”翠兒、鳳兒都站起來。
“夫人,救救我們吧,讓我們去心樓吧!”眾位夫人齊聲喊道。
陸李氏還是端著茶杯不放,仍不急不徐地問石頭:“南門如何?契丹軍攻城多少次了?”
“森天已率兵去援南城,郭千夫長還在率軍。”石頭慢慢地選擇詞語。
“郭小拽還有兵可戰嗎?!”陸李氏又冷靜地說。
石頭不敢回話。
一塊巨石砸進陸府大院,巨大的爆炸力使房屋搖晃。陸李氏扶著案幾穩定身子,竭力保持端莊的坐姿。
“夫人!”小才子大叫一聲,跛著腿衝出屋去看究竟。
眾夫人慘聲連天。
子薇無聲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數月來,她已將陸李氏當作自己的娘親,不論她作了什麽,哪怕她明知小狼失蹤與陸李氏脫不了幹係,她也始終不願意與陸李氏生分。
“不是說幽州二百天圍城會解嗎?不是說周德威與晉王抱頭大笑嗎?原來那些電影電視劇都是扯蛋,扯蛋,扯蛋!”子薇胡思亂想著,卻不知不覺地將心中所想口裏念叨了出來。
刹那間,萬籟俱靜之際,陸李氏顫微微地站起來,她的雙腿打著顫,盯著子薇:“你以前也曾說過幽州不會破城的。”
子薇反映過來,愣愣地望向陸李氏,衝口而出:“不會的,晉王正在來幽州的路途中,最多三五百裏路程,晉王就要來救幽州了。”
所有的人都看著子薇。
契丹人都已經攻進城了,她還在說晉王會來救援幽州?
與其與人絕望地死,不如讓人懷著希望地閉上眼睛。
子薇扭開頭,不敢再與眾人的目光對視。
“既然我義女說了晉王正在路途中,隻有三五百裏路程了。那我們一定可以堅持到晉王來。”陸李氏拄著拐杖站起來,大聲說道,“她是幽州的九天玄女,她是襖教聖女,她說的話一定是神的預言。”
或許是經曆太多的失望,眾夫人彼此望望麵露尷尬。
李老夫人顫顫巍巍地站起來,“那麽,我們去心樓等晉王吧,我們不會降契丹,我們等晉王。”
“對,我們不降契丹,我們等晉王。”眾夫人齊聲說,慌慌張張地收拾衣物準備到心樓。
心樓是幽州最後一座堡壘。
女人們避到心樓,至少還有三五天的活頭。
翠兒用一隻手抱來一堆衣物,遞給陸李氏:“夫人,換件衣服吧,這些天你的衣服不是染血了就是破洞了,都沒有一件好衣服了。這是奴婢們的衣服,是幹淨的,你就將就著穿吧。”
陸李氏搖頭:“在我臥室裏還有一件,是我親手繡的,我去換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