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小狼失蹤
到處是死屍,血水橫流,食腐的老鼠當街橫行。
子薇提著裙擺匆匆回陸府。裙擺上汙穢、血腥、肮髒和惡臭。她需要洗臉,需要喝水,需要睡覺,需要幹淨的衣服。
鐵樹花廣場聚集著眾多的傷兵,既無藥救治,也無人照理。當她拿出一些止血的三七藥粉和其他藥材時,能行動的傷兵都湧上來抓的抓、搶的搶。到處是血水,每一步都淌在血河裏。到處是呻吟聲,此起彼伏。
“殺了我吧!讓我死吧!”那些頻死的無法行動的士兵和平民百姓乞求道,他們沒有藥材也沒有生存的希望,唯有絕望地仰望著烏雲籠罩的天空,向路過的每一個人乞求仁慈,希望以死亡來逃脫痛苦盡早榮登天國聖殿。
世上最痛苦的事不是死亡,而是明知死亡在眼前卻還要硬撐著,等死的滋味最痛苦。
子薇從那血汙之地擠出來時,布袋裏所有的藥材都已派完,她拚命地捏著鼻子打幹嘔。
“聖女。”兩名襖教徒站在她麵前,看著她難看地嘔吐。
子薇對這些異教徒可沒有好看,想起當初在銀鈴花廣場的遭遇,她是唯恐避之不及。
“我不是什麽聖女啊,我和你們不熟的。”子薇對兩名襖教教徒說,閃身從另一邊逃走。
“聖女。”兩名襖教教徒也不知怎麽移位身影,又端端地攔在子薇前麵。
子薇有些惱怒:“我都不認識你們,不是你們的什麽聖女,你們認錯了人好不好?”
兩名襖教教徒側開身子,子薇埋頭就想往家衝。
來自粟特的摩訶大薩寶端坐步輦上,滿臉雞皮疙瘩正與端端地對視著她。
“哇,不興這樣嚇人的好不好?”子薇咧咧嘴,故意彎腰:“對不起老人家,是我擋了你的道。”
“過來。”摩訶大薩寶輕輕地彎了一下食指。
子薇瞧瞧左右,實在無路可逃。
兩名襖教教徒走到子薇麵前,注視著她。
“這不就過去了嗎?”子薇無奈地笑笑,心裏想著強鬥不如智取,總要想什麽辦法逃開這老妖婆才是。
子薇嘴裏說著過去,腳卻是在往後腿。
摩訶大薩寶的食指慢慢變長,子薇盯著那無端變長的食指目瞪口呆。
在子薇呆愕之跡,摩訶大薩寶的食指已經繞上她的腰跡,輕輕地把她拉到步輦前。
子薇眼睛瞪得又大又圓,嘴裏嚅嚅地想說什麽卻是一個字沒出口。
她掙出雙手去摳摩訶大薩寶那根如繩一樣係著她腰跡的手指。
那繩樣的細長手指一動不動,牢牢地捆綁著子薇。
“你是我襖教幽州聖女,當服眾本薩寶法令。”那滿臉雞皮疙瘩的老太婆嘴裏緩緩擠出一句話。
子薇看看四周,知道自己再不應承是逃脫不了的:
“你強迫我當也可以,隻是不能為難我別的事呀,不能拿我去火燒什麽的,也不能拿我的丫頭和小子去火燒好不好?”
捆綁在子薇腰跡的細長手指鬆動,慢慢縮回到摩訶大薩寶步輦上。
摩訶大薩寶的臉色無任何變化。
但突然如一聲雷響,眾多的襖教教徒齊聲喊道:“聖女法令。”
摩訶大薩寶的步輦緩緩遠去。
子薇拍拍胸口:“看來當這什麽勞什麽子聖女至少可以讓我們不被火燒,也罷了。”
當子薇提著裙擺衝進陸府時,端端地與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小姐,小姐,我要死了,我要死了!”那人抬頭見到子薇就慘叫起來。
是白芷。她好端端的,怎麽會死?要說別人被她嚇死到是有可能。
子薇把她扶正站好,她又大哭大叫起來:“小狼,小狼,小狼!”
這兩個字可是子薇的軟心髒,她回頭恨恨地盯她:小狼?!
白芷還是大哭大叫,喘不過氣來說話,“小狼,小狼!”
啪啪啪。
子薇給她幾巴掌,強迫她安靜下來,厲聲喝道:“呼氣,吸氣,深呼吸,再來一次。好,現在告訴我怎麽回事?”
白芷終於停止哭鬧,傻看著子薇喃喃地說,“小狼,小狼,不見了——”
子薇放開白芷就往屋裏衝,後麵傳來咚地一聲,是白芷倏然被子薇放開後倒在地上。
子薇用百米衝刺的速度飛跑進屋,小狼,是她在這世間唯一擁有的東西,她不能讓他丟失。
嬰兒床上空空如也,他的衣服還在,他的床還在,床上那胎發編織的小絨球還在。但人卻不見了。
白芷在身後跌跌撞撞地跑來。
子薇盡力壓下心裏的怒火,她告訴自己要冷靜再冷靜,她大口大口地深呼吸,然後盡力用溫和的語氣問:“什麽時候發現不見的?”
“剛才。”白芷恐懼地低頭,不敢抬頭看子薇。
“剛才你去什麽地方了?”
“就在院子裏洗衣服。”
“你為什麽不背著他?”
“他睡著了呀,然後我就去去茅廁,然後就洗衣服。”
子薇點點頭,放開白芷。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索,深呼吸,再來一次,呼氣,吸氣。我一定要冷靜。我一定會找回小狼。我一定會用我的聰明才智找回小狼。她滿臉憤怒卻拚命地控製住自己想要伸手掐白芷的衝動。
“夫人呢?”子薇的臉突然變得冷若冰霜。
“夫人和鳳兒姐姐去了東城,翠兒姐姐還沒有回來。夫人還帶啞嫂一塊去,她不帶我們,說你就快回來了。”白芷害怕地看子薇一眼,怯怯地回答。
子薇飛跑出去,邊跑邊吼傻白甜:“你去後門把門鎖上,再把這陸府一間一間地找。”
白芷轉身往外跑,又不甘心地回頭:“小姐,我們能找回小狼嗎?!”
子薇狠狠地瞪她一眼,“找不回小狼你就去陪葬!”
白芷嚇得一溜煙不見人影。
子薇心急火燎地跑進陸府大堂,然後是陸李氏的內堂,佛堂,鳳兒們的起居室,最後是花園、水榭,邊跑邊喊:“小狼,你在哪裏?你回答姐姐!”
陸府找遍了也沒人,子薇又匆匆地跑向大門。那個一臉傷痕、還瞎了一隻眼睛的門房陸老頭正用一根木棒打破另一根木頭當劈柴火。
由於陸士航派士兵搜走城內百姓所有的鐵器用品,全部丟在鑄鐵爐煉長戟、長槍、搗馬槍,府裏已沒有斧頭之類的鐵器家什了。
“你見了我家小狼嗎?是你偷了嗎?!”子薇抓住陸老頭的胳膊憤怒地質問。
陸老頭高舉著一根木棒,搖搖頭。
“誰偷了小狼?告訴我!”子薇瘋狂地大叫:“小狼是在這陸府被人偷的,你是這陸府的門房,如果我找不回他,我——我要你陪葬!”
陸老頭盯著子薇,子薇凶狠地朝他大吼,順手抓起一根木棒向他狠狠地打去:“你肯定知道,你必須知道,這陸府裏沒人,隻有你,你肯定知道!告訴我!”
那一刻的子薇如同一隻護崽的母狼瘋狂地追打陸老頭,看似高大的陸老頭竟不得不抱頭鼠竄,訥訥地辯解道:“我不偷東西的,從來都不偷的,我從來都不偷的!天神知道,真神知道!”
子薇停下腳步喃喃地說:“天神知道?!真神知道?!”
她抓著他的胳膊:“是那些異教徒偷走了小狼?”
中原漢人信佛、信道者眾,習慣稱呼佛祖、天師或菩薩之類,而對自己信仰的神衹稱呼“天神”或“真神”的大多是來自外疆的異教徒。
陸老頭喘著粗氣:“你是個小娘子,哪有這麽打人的?我什麽都不知道!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FUCK!去死吧!子薇推開陸老頭
不管是天上諸神還是人間眾魔,誰都不能搶走我的小狼。誰都不能!
子薇拿著木棒,惡狠狠地向外麵走去。
陸府前麵不遠處的金聖花廣場,聚集著諸多夷教教眾和信民。每當戰事一起,這些平時尊享奉獻的教眾便聚集在這裏,不織而衣,不耕而食,或偷或搶或坐等施舍。
襖教的襖祠在幽州圍城開始之初的二月便被數顆契丹巨力拋石機拋進來的火油坨砸中,燃燒三天三夜,那座百年大祠自此化為一堆群鼠聚集的汙穢之地。而幽州圍城一直不解,襖教教眾隻能隨著他們的摩訶大薩寶在城內遊蕩。
此刻,襖教似乎正在舉行什麽重要儀式。
廣場內三壇聖火熊熊燃燒,數百教民席地而坐,麵塗朱砂的四名教眾站立四方俱執戈楯,又有唱帥四人。長鞭呼呼鼓噪聲聲,四人以戈相擊揚楯而入,在場中揚戈揚楯,滿麵雞皮疙瘩的粟特摩訶大薩寶仰天伏地,口裏喃喃有詞。
子薇試著擠進去,但被一朱砂武士攔住。
“我要進去!”子薇大吼,“我是聖女。”
武士怒眼瞪她不言語,當聽到她聲稱自己是聖女時立馬側閃身。
旁邊一老婦輕聲說:“小娘子,大薩寶在驅儺祈雨,你是萬萬打斷不得!”
子薇皺眉問道:“這驅儺祈雨儀式要行多久?”
老婦搖搖頭:“這驅儺祈雨儀式要一天一夜的。蒼天對幽州不公,都六月還滴水不下,隻是血雨綿綿——”
老婦還在喃喃地說道什麽,子薇轉身離開。
這來自粟特的摩訶大薩寶剛才還與她碰過麵,然後又在這裏舉行驅儺祈雨,這半途怕是沒有時間來偷小狼的。
陸李氏與這襖教有聯係,這是肯定的。現在襖教之人沒有偷小狼,那還有誰會在這戰事緊張、連自身都生死不保的時候來偷一個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