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陸李氏坐鎮東城
“夫人,你說這盧少將軍真有意降契丹嗎?”
“夫人,你這腿腳不方便,咱們是不是走慢些?”
“夫人,街坊上的老百姓都說,咱這幽州城過得了今天就過不了明天,咱們是不是別去東城啊?”
鳳兒扶著陸李氏爬上東城城牆石梯,隨行的隻有小才子,還有陸府西偏院的啞巴女人啞嫂。
啞嫂頭上蓋著一張黑紗巾,默默無言地隨著陸李氏爬上城牆。紗巾內是一張略有些緊張的臉,嘴唇緊抿。
陸李氏的邛竹根拐杖怦怦地一步步擊打在石梯上,她麵色堅定,似乎隻是專注地走著一步一步的階梯。
東城的天空似乎有些異樣的安靜,城牆上巡城的兵士很少,火把也稀稀拉拉的。
陸李氏沒回話。
她隻能希望盧少羽不會和他父親一樣叛國投敵。
或者她認為可以拿盧少羽的娘親來做賭:如果盧少羽叛國投敵,那麽第一個被掛在這東城牆頭上的就他的娘親。
但是陸李氏不能明說她有如此可恥的想法。就如同周德威和陸士航啟用盧少羽做東城守將時一樣,彼此心照不宣。
最重要的是:盧少羽明白他的一言一行將不僅關係著幽州城的生死存亡,不僅僅關係著他個人的榮辱,他無辜的娘親將因他身首異處。
十年來,盧少羽知道他不是盧文進的孩子,卻要擔負盧文進叛國罪責。這個孤獨的孩子從來沒有朋友,唯一的親人就是他的娘親。
所以,當盧少羽傳話請陸李氏坐鎮東城時,並宣告眾人他將叛國出逃時,陸李氏知道盧少羽在賭什麽,也知道他這一賭注不僅僅是他娘親的性命。
盧少羽在行計謀,此計不成盧少羽將遺臭萬年,他的娘親也將被掛在城牆上萬箭穿而死,幽州東城將最早被契丹人打開。
陸李氏麵無表情地走上城牆,站到城沿望向城外,在刀光劍影中的她顯得格外剛強和堅定。
如果盧少羽真的詐計真降契丹呢?如果他真的置他娘親的性命於不顧呢?
陸李氏暗歎一聲。
如果真如此,那就是天要滅幽州。
城外空曠的平地上,飄揚著代表不同部族的顏色和形狀各異的旗幟:正方形黑底白羽毛是乙室已部戰旗,紅底長條形繡狼刀是品部戰旗,灰色素布繡有五隻狼頭的三角形戰旗屬於拔裏部。。
“現在這東城是誰當家?”陸李氏問旁邊的士兵。
一名老兵蹣跚著走上前:“陸夫人,我是來自渤海之濱的老漁夫,我叫福旺,千夫長出城前將東城交給我。”
陸李氏點點頭,“且將盧少將軍的布置詳細道來。”
原本陸李氏哪能幹政軍國大事?隻因契丹人圍城六月,陸士航率軍抵抗,陸李氏一直在協助夫君處理軍政大事,幽州軍民自是對陸李氏十分信服,所以這陸李氏直接到東城來接管盧少羽的部眾,眾人也覺得情在理中。
百夫長福旺將盧少羽出城之前的吩咐一一複述給陸李氏聽完,懷著複雜情緒看向陸李氏。
陸李氏麵無特別表情,隻是輕輕地點頭,“我以為他會派別的士兵,沒想到他竟親自去了。他竟然還膽大包天地宣告是降契丹人。這小崽子呀是沒有給人留後路的了。”
“如果,盧少將軍回不來,我們這東城怕是抗不住了。”百夫長福旺小心翼翼地說。
“盧少將軍降了契丹?”鳳兒情不自禁地喃喃說,說完立馬覺得不妥,忙捂嘴偷看陸李氏:“他不會降契丹的,他是幽州最勇敢的戰士,他不會為了自己一條小命投降契丹人的。”
陸李氏扯扯嘴唇,給鳳兒一個責備的眼色,示意她別大驚小怪的。
啞嫂的麵巾輕微地顫動一下,複又平靜。
“不管這盧少將軍在與不在,我們都得守衛東城。”陸李氏從城外收回視線,“百夫長福旺何在?”
福旺一愣,條件反射地答道:“諾。”
“著一百人守衛間門。”陸李氏大聲吩咐道,“如盧少將軍從間門回城立即報與我。“
“諾。”福旺大聲應道。
“另著五十人守衛秘道。秘道外門置硝石三包,內門置五包。如盧少將軍從秘道回城,後有契丹追兵便截殺,如不能截殺,便炸毀外門。如契丹追兵進到內門,”陸李氏略有猶豫,停頓了一下。
福旺睜大眼睛看著陸李氏:“如果少將軍和契丹人裹夾呢?”
戰場上瞬息萬變,敵我刹那變位。最難處理的也最難決斷的往往就是敵我雙方裹夾在一起時,往往會投鼠忌器,殺敵一千自傷八百。
除非有決然的果敢,或者一起毀滅的殘忍。
陸李氏有意無意地側過頭看看戴著麵巾的啞嫂,斬釘截鐵地說,“如契丹追兵與盧少將兵裹夾無法分開,便炸毀內門,封鎖秘道!”
福旺有些吃驚。這道軍令的意思不言而喻:如果盧少羽與契丹人一同走進秘道,不管他是否已降契丹,甚至被追擊,陸李氏也會當作盧少羽已降契丹來對待,便要炸毀秘道,玉石俱焚。
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
陸李氏這道命令再明白不過:如果契丹人與盧少羽裹夾在一起無法將其分開時,為了確保城門不被契丹人攻破,她會將契丹人與盧少羽一起炸死。
啞嫂的手有些顫抖地想要掀開麵巾,又無力地放下。
從戰略上來說,這道命令是任何戰場上的將軍都可能下達的。
但這道命令的被執行對象是盧少羽,不能不令人震憾。
“任何士兵不許下城牆,不許出城門!”陸李氏鏘鏘有力地的聲音回蕩在城牆上。
“盧少將軍不會降契丹的,他會回來的,他帶走了東城的一千精兵,他會帶他們回來的。”牆根下一名士兵喃喃地替盧少羽辯解。
福旺仍站在那裏。
陸李氏突然冷笑,從懷中掏出虎符舉起,“我軍令在手,誰敢不從?”
福旺睜大眼睛望著陸李氏的手,大聲應道:“諾。”
小鳳也睜大眼睛:原來,陸將軍還把調兵的虎符給了夫人嗎?
“我們女人這一生,都是為夫為子而活的。小娥,這一點你最清楚對吧?”城牆上,兩個老女人麵對城外連綿的虎視眈眈的契丹兵站立。
悶熱的天氣裏,她們立於城牆上。
實際上,也立於凶險之中。
啞嫂沒說話,隻是靜靜地站立著,透過暗黑的麵紗看著城外。
陸李氏拄著拐杖,堅定地站立在城牆沿。
鳳兒要給她端隻坐凳來,她不允許。她要讓城外的契丹人看到她這個老婦人堅守在城牆上。
“東城若破,就讓契丹人從我的身上踩過去又如何?”陸李氏冷冷地說。
“可是夫人你的腿腳不便,這站久了會腫痛的。”鳳兒憐惜地說。
“那又如何?”陸李氏回頭,“你且依著那牆根睡會,有事我會喚你。”
鳳兒點點頭退下。
鳳兒不明白為何陸李氏上東城要帶著啞嫂來,那啞嫂隻是寄住在陸府西偏院的一個遠房親戚。
鳳兒歎口氣,依著牆根合衣閉上眼睛。
陸李氏麵對著城牆外似乎在自言自語,但她說的話句句都能讓啞嫂聽到:
“想當年,你也識得字、會女紅,也算是這幽州有名的良家婦女,不就因為一個男人淪落到如今嗎?十年了,你心裏在意誰又有什麽重要呢?重要的是都得活著,死便死了,什麽也沒有了,如同我的柱兒和敏兒。”
啞嫂嘴唇嚅動了一下,終究什麽也沒說出。
“盡管我心痛如絞,可是我還得活著,我的柱兒和敏兒年紀輕輕,什麽好日子都沒有過上,就早早地去了天國聖殿,你說我這心裏不怨不恨嗎?可是我還得過下去對不對?”
陸李氏歎口氣,似乎心中的話不吐不快:
“我來幽州後不久便聽說了你的事。據說,那兩個男人都要爭你,但你肚裏懷著孩子,你很是猶豫。孩子是誰的你自己是清楚的,但兩個男人豈會善罷甘休?他們都說不管孩子是誰的都要。這也難得,畢竟孩子是娘親的肉。
要我說呀,女人是可以讓一個男人一輩子聽你話的,如同我的夫君,是不是?可是兩個男人呢就不大好辦了,你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他們不照麵,可他們照麵了,還打起來了,還要爭你肚裏的孩子,這就明顯難為了吧?”
陸李氏輕輕地說,連連歎氣。
啞嫂的麵紗明顯有些顫動,一滴清淚順著麵紗流出。
啞嫂一動不動地望著城牆外的契丹大營,不讓陸李氏知道她的傷痕在被揭開。
她不能讓陸李氏知道怎麽可以傷害自己,如同她知道隻能裝啞巴才能保護自己和親人一樣。
“十年前,兩個男人以命相搏,你發下毒誓不再開口,何苦呢?”陸李氏歎口氣,“十年了,你也太辛苦了。現在,一個降了契丹,一個在心樓死囚,你孤苦十年僅有一子,上天對你也太不公平了。”
啞嫂昂起頭,任憑淚水悄然而下,心潮起伏。
“你的夫與子在這東城生死相博,而你一生獨守空房。我便是你也覺得活著艱難。”
陸李氏殘酷地說出最傷害人的話,她沒有看旁邊的啞嫂一眼。她等著她開口,但啞嫂一如既往地沉默著。
“夫人,秘道有聲音!”一名士兵匆匆跑來。
陸李氏一震:“守好秘道,不得讓契丹人進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