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地下室的死囚
肥臉繼續說:
“六百年前,魏太武帝崇道滅佛,下旨誅戮長安的沙門,焚毀天下一切經像。天下的佛門弟子都南逃,無法南逃的就東逃,而東逃的就來到了這座塔樓裏。這裏原來儲有五百人兩年的糧食。”
“我聽說過這段曆史,聽說當時的幽州是東逃僧侶的避難所。”石頭輕輕地說,“我有次聽陸夫人說的。”
肥臉回頭望望石頭:
“是啊。可是當有人持著心樓龍令牌打開這座樓門以後,樓裏就一子湧來約五千名佛門中人,還有數不清的逃難百姓,這使心樓的每一層地下室,每間囚室都人滿為患,鮮卑人,黑衣大食人,白衣大食人,波斯人,和新羅人。
甚至還有高句麗人和**人。數十個民族人,與眾多的僧侶,以及數千死囚都困守在座無堅不摧的城堡裏。他們爭食品,爭地方,爭水源,甚至會爭一塊黴變的黑饅頭。他們開始是一對一地爭吵打鬧,然後是結幫成夥地對抗。
人類是從不能友善相處的。事實證明了這亙古不變的真理。
政府軍隊攻不破這座堡壘,因為心樓從建立起就沒有從外麵被攻破過。但是心樓裏的人也出不去。樓外駐紮著軍隊,隻要有人從這樓裏出去就會開槍射擊,不管是平民還是佛門中人,隻要走出去就是死。
半年以後,這樓裏就死屍遍地,人們在每個拐角處都能看到死屍、以及啃食腐敗屍體的老鼠、蟑螂。”
眾人想及當時的慘景似乎和眼前的殘酷戰爭類似,都暗自心下歎氣。
肥臉似乎在黑暗中微笑了一下,然後繼續邊走邊講故事,或許,他難得有這麽些聽眾:
“心樓上空盤旋著數千隻黑色的大鴇和禿鷺,每到夜晚,這些食人腐肉的大鴇和禿鷺就拚命地敲打著風窗,想鑽進心樓來啃食美味人肉。”
肥臉又下了一層石梯,點燃一盞燈。
沒有人再回應他的話語。沉重的腳步聲、沉重的呼吸聲,士兵們不再調笑。肥臉殘酷的聲音在空曠的地下室巷道隨著蜿蜒而下的石梯四散去。
肥臉推開一扇沉重的石門。
幽深的地下室彌漫著酸臭、腐敗、尿液諸多雜味的混合味,讓人作嘔的氣息直衝鼻端。
眾多赤著胳膊、或者隻著一條破爛褲衩的囚犯擠滿地下室。
地下室正中在進行一場生死搏殺,一名赤膊壯漢與一名矮小男囚對陣。
喧器和臭氣一陣陣往上湧。
“殺死他!殺死他!”一邊的眾人吼道。
“殺死他!殺死他!”另一邊的眾人吼道。
“他們在玩什麽?”石頭問,他捏著鼻子,實在無法忍受那不斷往上湧的臭氣。
“哇哇——”五斤實在忍受不了那些比血腥味更難聞、更無法忍受的惡臭嘔吐起來。
“我,我連可戰死城牆上也不願意在這裏忍受這種惡臭!”另一名軍士說道,肚子裏一陣翻江倒海,吐得一塌糊塗。
“賭搏。”肥臉見慣不驚。
“賭什麽?他們都是死囚,身無長物,還有什麽可以賭的?”石頭問。
“什麽都賭。”肥臉聳聳肩膀,“賭誰先殺了誰,賭誰的眼睛先被戳瞎,賭誰的大腿先被砍下。還有賭誰的卵蛋更大,大到多少尺寸。”
眾人啞口無言。
“有沒有人賭你被誰殺死?”五斤抬頭冷諷著問。
肥臉奇怪地回望著他:“沒有。因為我死了的話,他們的唯一歸途就是被這裏麵成千上萬隻老鼠啃爛眼睛和臉。”
這下,再無人敢說話。眾人都把眼睛避開那個看似普通卻遍身邪惡、連骨氣裏都是惡臭之氣的男人。
眾人來到了個回廊,肥臉拉拉側邊黑耀石柱上的一個鈴鐺。
地下室突然安靜下來,囚室中的眾人抬頭仰望。那正在對陣的兩人也暫停,被打倒在地的壯漢**著爬起來,撐著腰退回到人群中去。
一名高大的巨人從臭爛的人肉中站起來,如同一堵牆,巨大的陰影籠罩著眾人,眾人讓開一條路,巨人慢慢走到場地中央,傲慢地向上麵的肥臉點點頭。
“親愛的牢友們,你們自由啦,你們的救星來了。”肥臉以從未有過的歡快聲調說道。
地下室裏的眾人不說話,隻是冷眼看著他,以及他身邊那幾名衣著破爛的軍士。
“周將軍的龍令牌來了。按照你們和周將軍的約定,你們在心樓的時間到龍令牌最後一次出現,從此自由。想要回家看望父母妻子的,領一杯黃米,走左門;願意——”
肥臉回頭指指他身邊的幾位陸家軍士兵,“願意隨這幾位士兵去城牆上戰死的走右門,領三杯黃米。當然,如果你們還沒有吃完這三杯黃米就戰死城牆上,那祝願你們早升天國聖殿!”
肥臉又摁摁黑耀石上另一處暗扣,地下室突然打開兩道門,兩道刺眼光直射進來,令眾人一時無法適應。
眾人皆眯縫著雙眼適應這突如而來的光明和自由。
地下室裏人群一陣騷動議論紛紛。
幾分鍾後,有人帶頭往左門走去。
“站住,要走得讓老大先走啊。”一個叫二娘的死囚趐起蘭花指,不滿地吼道。
那人不理他,徑直朝左門走去。
另一個人拍拍二娘的肩,示意他讓開,也朝左門走去。
“這是雜的啦?有組織無紀律。”二娘跳起來叉著腰罵那兩人。
幾名死囚走到屋子中間那個巨人麵前,往左門看去。巨人搖搖頭,固執地站著不動。
有十多名死囚往左門走去。
但沒有人往右門走去。
“那不是自由之門。那是死亡之門。”巨人大聲警告眾人,“當初我們發誓等死,並未發誓待自由,所以那道門不是為我們打開的。”
眾人都聽到了巨人的話,有的停下腳步遲疑,有的還是對定不移地向左門走去,畢竟對生存和自由的渴望是人最基本的本能。
“停下,你們不能走生之門,你們承諾了等死便應走死之門。”巨人大吼道。
終究還是有人走向了左門,那裏,一杯一杯的黃米自動推出送到手中,捧著黃米的人高興地回望,鼓勵還站在囚室中間不動的其他人。
“你們為啥不聽老大的話?你們太不講義氣了。”二娘生氣地跺腳大吼,“說好一起生一起死咧。你們這有意思嗎這?”
那些往左門走的人不再理他,當他的話如耳邊風。
巨人望著肥臉一動不動,隻是手指了指右邊門。
幾個正欲往左邊門走的死囚停下腳走,猶豫著回望巨人,然後慢慢倒退到屋中間。
巨人仍然盯著肥臉,慢慢挪動步子,往右邊門走一步。眾人隨他挪到一步。
回廊上的陸家軍一言不發地看著囚室中的死囚們。
在囚室右門,一杯一杯的黃米自動推出,巨人沒有伸手去拿,他身後的人眾也沒有人伸手去拿。
有幾個已經走到左門的囚徒拔腿往回跑,加入到巨人隊伍。
眾人魚慣而出,都沒有人伸手去拿推送到身邊的黃米。
左門關上,那些手捧黃米的囚徒正不知該往何處走時,室內突然變黑,一陣亂箭射出,隨著一陣沉悶的慘叫,室裏重歸寂靜,再入黑暗。
右門的眾人聽到了左門的慘叫聲,沒有人再回頭,都伸長脖子隨著高個巨人繼續往前走。
回廊上,肥臉涎笑著對石頭說:“這就是歸你陸家軍所有的劍之隊了,他們一共三百六十八人,生死由天,不再回心樓。”
石頭點點頭,繞過回廊,慢慢走進一間寬大的囚室,那裏聚集著一群衣衫破爛不堪的死囚。
“我是陸家軍百夫長石頭,幽州正被契丹人圍攻,你們有罪於民,卻無罪於國。幽州城或許還有你們的親人,你們的父老鄉親,所以,我們需要你們保家衛國,犧牲生命。”
高個巨人咧嘴一笑:“我們本來就是等死之人,這不多活了些時間嗎?如果還能殺些契丹人就更爽了。”
“比和小媳婦生娃更爽。”一個小猴子樣的囚徒嘻笑道。
“瘦猴,不準胡說,應當說比(人在江湖飄,哪有不挨刀,此段內容我砍了!)入洞房更爽。”另一個囚徒一本正經地嚷道。
“那不一樣,生娃是爽,當新郎也爽。可是如果是二婚就一定啦是不是?”瘦猴嚷道。
眾人哄笑,七嘴八舌興高采烈地討論生娃更爽還是當新郎爽,一婚爽還是二婚爽。
石頭一言不發地看著眾人。
高個巨人咳嗽兩聲,眾人安靜下來。
“你們這些小偷、殺人犯、強盜、騙子,現在是上戰場,咱們是戰士,明白了嗎?”高個巨人教訓道。
“明白了。我是小偷,但我不是殺人犯,我比殺人犯好多啦。”瘦猴小聲說。
“你說什麽你?老子是殺人犯雜啦,信不信我現在就殺了你?”另一個囚徒抓住瘦猴喝道,那渾身的臭氣撲鼻而來。
“雜的啦雜的啦?等老大說話啦。”二娘一跳老高,可沒人理他,眾人繼續爭吵不休。
五斤等人看著石頭,石頭仍然一言不發地看著高個巨人。
肥臉托著肚子慢慢走下石階,冷冷地看著囚室裏烏七八糟的眾人,說:“不管你們是小偷還是殺人犯,當初你們都發了重誓的,現在也可以反悔去左門如何?”
“我們絕不違誓,不管是小偷還是殺人犯!”高個巨人大聲吼道。
“我們絕不違誓。”眾人七嘴八舌地小聲說。
“我不是小偷也不是殺人犯,”二娘趐起蘭花指,“我是真男人,我絕不違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