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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七夕

  星光曆曆漢悠悠,悵望雙星獨倚樓。莫謂人間多別恨,便疑天上有離愁。


  一七夕到了。


  輪圓月掛半空,冰清玉潔,嫵媚動人。滿街的燭光中,人們紛紛走出破爛的牆角、髒不拉幾的地下室,或者從某個垃圾廂中走出來,提著通紅光明的河燈,走向內運河。


  河兩岸擁擠不堪。所有活著的幽州人似乎都集中到了岸邊。


  盡管城牆上的士兵依然荷槍而立,飄揚的大唐黑龍旗幟已經破爛;盡管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衣衫不整,到處是缺胳膊少腿的傷殘士兵;盡管某個角落裏被收屍隊遺漏的腐敗死屍散發出難聞的惡臭。


  對戰火中的幽州城百姓來說,能有一個可以出門的日子也是難得的。


  鳳兒、翠兒和小才子將已經製作好的河燈置於運河河沿。


  河燈裏粘有眾人趕著寫的詩箋,有“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有“朝遊江北岸,夕宿瀟湘沚”,還有“所謂伊人,在水一方”,以及“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等等。


  眾人把能想到的有關河或水的情詩都寫在紙箋上粘在河燈裏,幽州城自戰亂以來最嚴重的紙荒由此造成,幽州紙貴。


  當然,有些陸李氏和鳳兒們並不知道的詩句以為是子薇原創的,每每驚訝於她的寫作天才,哪知她是抄襲?

  陸府的人對子薇都隨意稱呼,叫她子薇小姐也好或者叫她甄小姐也罷,在外裏有時也有叫她聖女或玄女,她是有叫必應。不管別人叫她什麽,她始終清醒地知道自己是誰。


  “你得時時盯著小狼,不要他吃陌生人的食物,不要讓任何人抱走他。”每次出門,子薇都要反複吩咐白芷。


  所有的痛苦和恐懼,你以為是力量,其實不然;你以為你能駕馭但是你不能;你以為那是你身體的一部份,但關非得是。你知道你為什麽這麽容易被打敗嗎?不。你的痛苦和恐懼蒙蔽了你,你想要控製它,但它卻在控製你。


  痛苦和恐懼是一枚硬幣的兩麵,隻要我們擺脫痛苦和恐懼,現在,就沒有什麽可以控製你的了。


  無數個黑暗的夜裏,子薇懷裏摟著小狼,在城牆上偶爾傳來的號角聲中,堅定地對自己進行催眠警醒。


  “你的愚蠢是在浪費氧氣。所以,別再愚蠢了。”


  她不再懼怕陸李氏,因為她們實在無處可去。她們隻能與這個分食自己親生兒子、隨時都有可能將小狼殺掉的母親同居一屋簷下。


  因為了她率隊到桑乾河采藥分派給幽州民眾,使許多人熬過熱射病的漫延轉危為安,使許多傷兵得以稍稍減輕苦痛,一傳十十傳百,老百姓打心裏對她憑添許多敬畏,每每見了她都會遠遠地施禮。


  “她是上天派來助我們幽州萬民渡劫的九天玄女。”在鐵樹花廣場的角落裏,一位乞丐大婆將竹棍敲打著自己紅腫的腿肚,壓低聲音對她旁邊的小乞丐說。


  “我都聽陸府的小才子說了,玄女娘娘寫的字那可是天文,連陸夫人都不認得。”小乞丐回應道。


  “哧!”乞丐婆不以為然,“你哪有認得人家小才子?是聽對麵那個疙瘩狗說的吧。”


  小乞丐不服氣:“有天小才子隨陸夫人來施粥,我見過的,他給了我粥的。”


  “那人家知道你叫狗多餘嗎?”乞丐婆還是堅持她的說法。


  “那是不知道。”小乞丐有點泄氣地說。想了想,他又大聲說,“可是玄女娘娘是真的認得我的,她那天還對我笑來著,像天使一樣地笑的。”


  旁邊的乞丐們聽到這,都聚攏過來,紛紛問道:“哪一天?哪一天?她真認得你嗎?她說過什麽話?”


  沿街燈光閃爍,四處流光溢彩,節日中的幽州百姓似乎忘記了城外的契丹大軍,忘記了那些隨時都在虎視眈眈的虎狼之兵。


  “衛禮哥哥出城了!不知他什麽時候回來?”白芷邊走邊和鳳兒、翠兒聊天。


  衛禮哥哥?子薇嗤之以鼻:“你和他很熟嗎?什麽時候都叫他哥哥了?”


  白芷愣了愣,不好意思地說,“他和我聊天,讓我叫他衛禮哥哥的。”


  這就奇了怪了。他那種人哪有閑心來和白芷聊天?除非別有居心。


  “你們都聊些什麽?”子薇問,“都什麽時候的事?”


  “就從你們采藥回來,你去派藥了。他問我們為什麽要來幽州?他問我在潞州的家可好?可還記得潞州有些什麽人,哪天他到了潞州好幫我們打聽打聽。”白芷顯然很感激衛禮的這一番話。


  不過他嘴裏出來的哪有真話?


  子薇聳聳肩膀:“你怎麽說的?”


  “我就說了我們在潞州可不好,我記得潞州我們的家,有甄夫人,白夫人,還有王夫人。”


  甄夫人就是子薇的娘親,如今在漠北生死不明;白夫人就是艾葉的娘親。


  “王夫人是誰?”子薇隨口問道。


  “就是,就是——小姐你的婆家呀!你又忘記了嗎?”白芷期期艾艾很是驚訝地說。


  子薇停住腳步,張大嘴巴。


  鳳兒、翠兒都微笑不語,陸李氏也麵帶笑容看她。


  這位二七芳齡的甄小姐在潞州有位未婚夫婿,白芷早就說得眾人皆知了。


  “據說是潞州最帥的王家二公子?”鳳兒掩嘴笑。


  “那可是。要不怎麽配得上咱們的子薇小姐呢?”翠兒接口道,見白芷發愣子薇發呆,越發說得起勁。


  “不知小狼以後怎麽叫王家二公子呢?”鳳兒趁火打劫地又追上一句。


  白芷知道說錯了話,急忙話趕話地解釋:“我就說潞州大戶人家我隻記得這三家。我家小姐冰清玉潔,從沒有和誰有過違禮之舉。小姐當時就說了,她和大公子是發乎情止乎禮,和王二公子也是同窗情義——”


  得,越說越亂。


  “住嘴吧你,這都要放河燈了。”子薇喝道。


  她根本沒有任何有關王大公子和王二公子的記憶。


  “夫人,你說小狼以後應當怎麽稱呼王家公子呢?”翠兒不甘心就此被轉移話題,微笑著問陸李氏。


  陸李氏也笑:“這個你們得問子薇小姐,她才知道。”


  “那王家公子據說是潞州最帥的富家公子,你們當時是不是定好了婚期的?是哪一年?”鳳兒湊近子薇笑嘻嘻地問。


  “再說,我和你們就不做朋友了哈。”子薇是真惱了,她連王家公子的麵都沒有見過,平白擔這麽多廢話實在不公平。


  “我家夫人說等小姐滿了十六就成親的。”白芷偷偷地瞧一眼子薇,小聲地說。


  子薇大吼:“你還說?看我不撕爛你的大嘴巴!”


  “哇!”白芷大哭,“我都不說了她們又要問的嘛,你不凶她們去?!”


  “姐姐哭,姐姐哭。”小狼看看白芷對子薇說。


  “還是咱家小狼最乖。”子薇抱著小狼,驕傲地向前走,不理還在眼淚橫流的白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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