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阿裏滾的謊言
一天一夜後,耶律阿保機清醒過來,雖說渾身還軟弱無力,但已能處理國事。他躺臥在帝帳靠椅上,召見所有的漢臣。
一邊是韓延徽,韓知古,康默記,趙霸,盧國用等人,另一邊是新降將盧文進,劉殷,及其各人所轄部將。
地皇後述律平侍立在阿保機側。
帝帳外,宿衛軍刀槍林立,嚴密地守衛著契丹帝國的最高首領。
相距數步遠,是地皇後的屬珊軍首領達裏娜、濕裏娜,兩名屬珊軍首領各領數名女兵持槍守衛在帳外。
烈日下,汗水濕透鎧甲,迷糊雙眼,但宿衛軍、屬珊軍軍威嚴整,毫不懈怠。
“皇長孫應是周德威派人擄走,現不知何故落在幽州城外幾名漢族女子手中。”述律平嚴厲地掃視眾人一眼,“眾卿對此有何看法?”
“大營外側,一直有數股小支晉軍騷擾,不排除係周德威部屬。”韓延徽恭身回答,“周德威經略幽州數年,恩威並存,百姓記之,有人假借其名也未可知。”
文官韓知古上前一步,“皇長孫被出我大營,如無周德威部援助,幾無可能。”
皇太子耶律倍啟稟:“可否容我等再審一次那逃回的屬珊軍?”
述律平點點頭。
帝帳門簾掀開,一名青年軍士進帳跪下:“末將屬珊軍下士阿裏滾啟稟天皇帝、地皇後、人皇王!”
述律平道:“你將遇皇長孫之事再述於眾人。不可多言,不可少言。”
“諾。末將與屬珊軍眾姐妹奉地皇後之命,前往蔚州尋找漢人醫士以及漢人藥材。原本已經出蔚州界,進入桑乾河上遊一個叫烏鴉渡的地方處,遭遇一股晉軍散兵,這股散兵打著破爛的旗幟,穿著也甚是破爛,沒有軍紀,但是敵兵數倍於我,我們不敵。
“眾姐妹逃至河岸陡峭處,俱已被殺。我被追跳河,所幸未死。河水湍急,隨波逐流,迷糊中被拋至桑乾河南岸,我雖不辨地理,但知此處已是幽州軍界,遂躲藏起來。因躲避幽州軍士,又逃至一座佛寺。
“在此佛寺,末將遇三名漢人女子攜皇長孫至。末將換穿了中原人衣飾,裝啞巴,頭部和手肘嚴重受傷,所以一時那三名中原女子並沒有看出末將乃契丹帝國軍士。
“看那三名中原女子,均係十來歲,並不知皇長孫身份,其中一名女子麵容姣好,她抱皇長孫,無意中露出過皇長孫所佩玉玦,末將記得地皇後在皇長孫滿月時親贈他所佩玉玦,因此可以確定這名中原女子所抱孩子為皇長孫。”
皇太子、人皇王耶律倍走到他麵前,盯著他,踢她一腳:“你這死奴才,明知是皇長孫,為啥不拚死護衛,還有臉回來邀功?!”
阿裏滾伏地一動不動,“末將正有此意。但數名幽州軍士突然出現,並搶走三名中原女子及皇長孫,末將不敢冒然而動,深知回營稟報為重,隻得躲藏到佛寺中,期望天黑後侍機逃回大營報與天皇帝、地皇後和人皇王。”
阿裏滾略去了與子薇三人共飲一袋水,略去了分食那些中原女人的餅,以及救那被毒蛇咬傷的艾葉,更是略去了她原本可以報告那些找到她的契丹勇士,在她的身後還藏有三名中原女子和一個孩童。
因為阿裏滾知道當時隻要她喊一聲,皇長孫或會被救,但那三名中原女子必死無疑。在她的潛意識裏,她深知這些如若被人知道,足以定她叛國死罪。
阿裏滾隻是來自漠北大草原的一名奴隸,她不願意殺人,更不願意去屠殺那三個素味平生卻還是與她分食一個餅的陌生中原女子。
“依你看當時情形,”述律平問道:“那三名中原女子可知皇長孫身份?是否與奶娘合夥盜走皇長孫?”
阿裏滾搖頭:“那三名中原女子並不知皇長孫身份,也不認識奶娘。末將聽那些女子說話,口音似乎不是這幽州當地人,大意是商討往哪裏走、回家,並無涉及皇長孫或邀功請賞之類的。”
“由此可判斷,那三名中原女子並不識得皇長孫身份。若識得皇長孫,或者送回我契丹大營邀賞,或者拿到幽州軍中作人質也未可知。”韓延徽點頭。
“派出屬珊軍,再次沿桑乾河、鳳凰山一帶搜查。五百遊騎兵助陣。”阿保機嚴厲地說,“一尺一尺地搜查,務必找回皇長孫。”
阿裏滾啟稟道:“稟報天皇帝、地皇後、人皇王,末將阿裏滾願帶屬珊軍各位姐姐前往搜查。”
太子倍點點頭:“我太子府的親兵也隨同前往,分兵兩路,涉水過河,將那桑乾河兩岸、鳳凰山一帶十裏內都仔細搜查一遍,如遇晉軍務必保證全身而退。”
盧文進躬身稟道:“此行若要涉桑乾河南岸搜查,鳳凰山、烏鴉嶺附近桑乾河地勢複雜,山陡水急,勢必遭遇漢人或漢軍,我部可派十名隨行,以利搜查。”
“就這樣吧。”大病初愈的阿保機有點心力憔悴,點頭讓眾人退出。
一個小小的裨將,並不知道他將自己的名字刻在這段曆史上,與幽州和周德威並存,隻不過,曆史將他置於周德威的反麵,一根永不消失的恥辱柱上。
公元917年春,後梁貞明三年,契丹神冊二年,晉王李存勖在黃河附近的莘縣與後梁大將劉鄩對峙,命威塞軍防禦使李存矩在山北各少數民族募兵買馬,並及時送到前線。李存矩帶著裨將盧文進一道押送500士兵南下。走至岐溝關,因風雪阻路,士兵不願前行,眾人商量道:“我輩邊人,棄父母妻子,為他血戰,千裏送死,固不能也。”眾人紛紛響應。
是夜,眾人殺死李存矩,並擁戴盧文進為將軍,欲據守新州自立。
這就是岐溝關兵變。
或許晉王李存勖意識到了危險,要求駐防接近的幽州節度使周德威領軍追討,但未待周德威與盧文進碰麵,盧文進自知不敵周德威,帶兵逃到契丹大營自降契丹。
在那四處烽火、血海江山的時代,這支五百人的兵變並沒有引起多少人關注,也沒有多少人記憶,隻是當耶律阿保機得到這支兵變首領盧文進後,勢如破竹地拿下燕北八軍和新州、蔚州等五州,並舉大軍圍困幽州時,中原大地才極為震驚。
“從此,山南中原於我探囊取物!”阿保機對盧文進大為賞識,屢次召見盧文進,詳細了解山北八軍的軍事布置、物資供需、各地兵員人數,各族之間的矛盾和聯係。盧文進對於新主子也是傾囊相告。
阿保機又命盧文進訓練契丹軍士學習中原漢人的攻城防守之戰術,如挖地道,用拋石機毀城牆,造攻城車擋箭。向來對中原城池望而卻步,隻能靠劫掠生活的契丹兵,第一次學到攻城掠地的全方位知識。
因了一座城,失去一個人。
因了一個人,失去一座城。
契丹帝國皇太子耶律倍處於失城還是失人的懸崖邊,隻是他自己並不知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