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他和她
時間往回推一個多月。
……
深棕色木桶緩緩漂流在平靜的海麵上。
一個翻著肚皮的人影,正泡在木桶旁邊的海水裏,與之相連的,是一隻皓白纖細的胳膊。
“噗!”一口海水噴出,那人影四肢踢蹬亂舞,掙紮中撞上了身旁木桶,終於尋著了借力之地,上臂扣上木桶,他艱難的把半個身子從海水裏拔了出來,下巴卡在木桶上沿,一邊咳嗽一邊大口喘著粗氣。
“咳咳咳、呼哧呼哧.……咳!”他晃了晃濕漉的腦袋,甩開額前淩亂的黑發,慘白的麵龐逐漸清晰,不是陳幕山又是何人。
一番動作後,陳幕山呼吸漸漸平穩下來,微微睜開刺痛的雙眼。
模糊的視線盡頭,水天相連,除了天邊那輪朦朧的驕陽,便隻剩一望無際的湛藍。收回視線,便是那個晃著幾片花瓣草藥的棕色木桶,還有蜷縮在桶中,不著片縷的嬌媚女子。
沒穿衣服的女人?!
“啊!”陳幕山身形一顫,大叫了一聲。
不小心鬆掉了扣著木桶的手臂,他又跌回了冰冷的海水之中,幸好他肩頭的那個拳頭依舊緊緊地攥著他。
一番掙紮後,陳幕山終於重新攀上木桶,緊閉著雙眼慢慢爬了進去。腦袋空白的他,將那女子緊緊攥著的拳頭掰開,然後脫去外衣,輕輕把衣服覆在那她的身上。睜眼後,陳幕山看著那熟悉又陌生的側臉,小意地伸出一根手指,探了探榆莢的鼻息。
有些暖,有些癢。
他心中安定了一些,直接癱坐下來,望著天空愣愣出神。當時的經過,也緩緩在腦海中浮現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榆莢睜開眼眸,迷茫的看著前方,感受到背上的重量,她微微側過頭來,熟悉的衣領印入眼簾。她有些驚愕,驟然抬頭。
“幕山!”她驚喜道,那秋水明眸中,水波緩緩蕩漾開來。
陳幕山收回視線,望向她。
那雙蘊著戒備、疑惑、怨念、漠然的眸子,他的眸子,就這樣把她心中的喜悅砸了個粉粹。
“為什麽?”他冷冷道。
他的冰冷,讓榆莢不禁潸然淚下。
陳幕山恍若未見,隻覺胸中怒火中燒,上去緊緊抓住榆莢的手腕,對著她大吼道:“為什麽?!”
看著近在咫尺的猙獰麵龐,榆莢的身體顫抖起來,她斷斷續續道:“崔石用我、我娘威脅我,他還說,隻要你爺爺死了,黃、黃舟島的其他人就不用死。對不起,幕山。對不起……”
她的話語恍若晴天霹靂,陳幕山無力的垂下雙手,千言萬語堵在胸間,最後卻是開不了口。
太陽緩緩的向海平麵移去,失了些許光亮。天地靜默,此處便隻剩她的抽泣聲。
好似突然想到些什麽,陳幕山的眼睛恢複了些許神采,他沙啞開口道:“我爺爺……怎麽樣了,你知道嗎?”
榆莢抹著眼淚輕輕搖頭,哽咽道:“我隻記得海嘯來了,屋頂都被衝垮了,四周都是白浪虹光,什麽都看不見。我想把你抱進桶裏,可海浪實在太大了,我抱不進來,隻能抓著你。我隱約感覺到你的身體好像在被什麽東西吸走一般,我們被那股力量拉走,光芒也越來越亮,後來我就暈了過去。”
“海嘯.……”陳幕山愣愣自語。
然後他看了一眼太陽的那個方向,從木桶中探出身子,將手臂伸入海水中,發狂一般地劃著。
隻是一會兒,他便嘴唇青紫
,喘氣如牛。
“嗚嗚,幕山,別劃了!你的身體會垮掉的。”
“幕山.……”榆莢緊緊地抱住他的手臂。
“滾開!”陳幕山狠狠一推。
“砰!”一股大力下,榆莢的身子撞上了身後堅硬的桶壁。
此時本就弱不禁風的她,胸背處的疼痛,如潮水般湧了出來。她隻覺嘴巴一甜,“哇”的一聲噴出血來。
陳幕山出手時已有悔意,轉頭看著木桶中的一灘猩紅,他不自主開口道:“對……”隻是心中五味雜陳,到底是說不出之後的“不起”二字,硬生生吞了回去。
他轉過身來,搖晃地挪到榆莢身旁,輕輕揉著她的胸口。
過度疲累也好,心中無力也罷,兩人便這般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當陳幕山再次醒來的時候,四周已是一片黑暗。
海上的彎月隻冒出了一角,大半身影被層層烏雲遮蔽起來。零散的粒粒清輝灑下,身旁她的容顏,也微微清晰了些。
身下那股差不多熟悉的搖晃,乍然消失不見。陳幕山有些詫異,將手臂掛出水桶向下伸了伸,入手卻是冰涼的砂礫。
“榆莢,榆莢。”他輕聲喚道。
沒有回應,他蹣跚地跨了出去,抓著木桶朝岸上拖去.……
“呼嗚呼……”
冰涼的海風從外麵吹過,一個狹小的礁石洞中,火光映襯著二人的麵龐。
“你,怎麽生的火?”榆莢靠在石壁上怯生生道。
“木頭鑽木頭。”說話間,陳幕山遞過一個巴掌大的貝殼。
輕輕接過有些燙手的貝殼,看著裏麵冒著熱氣的灰白色液體,榆莢好奇道:“這是什麽?”
陳幕山踢了踢腳邊幾個隻見得輪廓的圓球,回道:“椰子水。”
榆莢輕輕抿了一口。
“咳咳咳……咳咳……”
陳幕山趕緊湊到她身側,輕輕拍打著榆莢的背部。
“你不生氣啦?”
“生。”
“那你,為什麽救我?”
“不知道。”
正當榆莢準備繼續追問的時候,“咕嚕咕嚕”她的肚子不爭氣地叫了起來。
陰影中的陳幕山,不自覺扯了扯嘴角,又覺不妥,重新板起臉來。他轉身拿起一根樹枝,從火堆裏挑出幾個黑炭似的圓球,攏了過來。
“根性植物,敲掉外皮吃。”沒等她發問,他率先道。
“我們在哪裏?”一山更比一山高,她的問題層出不窮.……
“島。”
“恩恩。”她微微笑了起來,好像很開心。
“恩?”
“有吃的,有喝的,挺好的。”
“.……”
沉默了一會兒,她突然結巴道:“‘鎮山、伏水’在、在我的體內,我好像取不出來……”
“啊?!”
陳幕山有些慌了,心神沉浸在身體中,默默遠轉起法門。
他突然焉了,睜開眼睛,複雜地看著榆莢。
“怎、怎麽了。”
“我身體裏,沒有靈氣了.……”
“啊?”
“竅穴也不見了.……”
“啊?!”
“你到底什麽來頭?”
“我是、我是青蚨靈脈,覺醒的時候會吸收靈氣,但那
天也是第一次覺醒,我、我以為隻是暫時的,不、不知道後果這麽嚴重……”
陳幕山稍稍撇過頭去,盯著那簇搖曳的篝火,木然道:“那兩個靈寶,是爹娘留給我,唯一的東西。”
榆莢聞言心如刀絞,那雙傾國的眸子中,彌漫著朦朧霧氣,她輕輕從側麵摟住陳幕山,臉頰貼著他的後背,呢喃道:“你放心,我跟著你,不會跑的!”
陳幕山此刻思緒萬千,好似要尋找一絲安慰,尋找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他開口輕聲道:“你娘親會不會有事?”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麽麵對我娘。小時候,算命的說我是‘天金滿溢,年柱空亡。若是不爭,反而累連親友。’我爹早亡之後,我娘就對此深信不疑,在我十二歲那年,就把我送進皇宮,賣與趙家。三年來,我被鎖在大內深宮中,她也未曾來過探望。後來我憂心她的安危,遣梅兒去宮外打聽,才知道.……才知道她被賜下黃金萬兩,在最煊赫的景雲街買了幢宅子,整日裏攀結權貴、作樂尋歡,早把我這個女兒忘的幹淨了。”
榆莢婉柔的聲音,緩緩浸入他的心田,消融了些許傷感,也將他從冥思中抽離了出來。
“天金.……什麽什麽的,是什麽意思?”
“是、是皇後命格。”榆莢有些怯懦道。
“額!”陳幕山的語氣明顯很是訝異。
不知為何,榆莢慌張起來,她急聲道:“我還沒見過大淵的皇上,還沒、還沒.……”
“還沒什麽?”陳幕山傻傻追問道。
榆莢的心裏小鹿亂撞,不知如何作答,隻好緊抱著陳幕山,把腦袋埋了下去。
背上忽然溫暖、柔棉起來,陳幕山有些疑惑,低頭側望去。
一雙明月,肌膚勝雪,脂凝暗香,銷魂欲透。
這一望可了不得,陳幕山的眼睛微微瞪大,一抹紅暈從他的耳根蔓延至脖頸,麵頰也火辣滾燙起來。
凝視了一會,他驟然打了個激靈,急急地轉回腦袋。
感受到懷裏的顫動,榆莢抬起腦袋關切道:“幕山,不舒服嗎?”
她吹氣如蘭,一縷熱氣攜著幽香,朝陳幕山的耳朵撲去。
這種問題該讓人如何回答?
“太、太熱了。”蒼天饒過誰,他也開始結巴起來。
“嗷!我幫你扇扇。”瑜伽恍然大悟,鬆開雙臂,身體微微後仰,兩個手掌扇起風來。
“還是熱,我去、去洞口坐坐。”陳幕山一溜煙地逃了。
拂曉時分,少年坐在洞口看著遠方,海天交匯處,已有清蒙日光。
幾天過去。
這幾日來,椰水止渴,蝦蟹果腹,兩人的身體也恢複了許多。
小島是火山形的地勢,兩人正躲在山腰處的樹林中,避著烈日忙活著。
“咚咚咚!”
陳幕山舉著個邊角鋒利的岩石,對眼前那根小腿粗細的小樹反複敲打著。
榆莢坐在一旁,清洗著身前一隻體型巨大的椰子蟹。
“幕山,咱們要蓋房子嗎?”榆莢有些期待道。
陳幕山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轉頭道:“加固一下木桶,順便做個船帆,回青山郡。”
聞言,榆莢心中滿是失落,看著那棵小樹愣愣出神。
忽然,一道七彩光束印入眼簾。
“幕山,你看山頂!”榆莢指著那道光束大聲喊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