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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桌上五人

  黃舟島西麵渡口。


  宋清傅半蹲在沙灘上,揉著小腿。


  董誌清對著老友悶悶道:“知道我這坊主當得多累了吧?從島東走到島西,等你們大淵這些瓜皮。今兒更妙,二品大員陪著我吹冷風,等的竟然還是個太監!”


  腿腳酸痛的宋清傅,頗為無奈,道:“我這肉體凡胎的,還未吭一聲呢,你倒是怨言頗多。”


  “那沒鳥的,啥來頭?”


  宋清傅聞言呼吸一窒,劇烈咳嗽起來,拍著胸脯艱難道:“天子近侍,後宮紅人。”


  “喲,難怪朝中砥柱宋大人,今晚不辭勞苦恭候在此。”


  熟悉的陰陽怪氣。宋清傅登時直起身子,吼道:“不就是剛多喝了你兩杯酒嗎,沒完了是吧?!”


  董誌清撐開雙手擋掉酒味濃重的唾沫星子,然後在宋清傅胳膊上抹了抹,順便還揉了一揉,十分狗腿道:“宋大人莫要動氣,息怒息怒啊”


  “哼!”宋清傅像撣灰塵般,把董誌清做作至極的兩個巴掌彈開,然後向下指了指自個的腿,道:“揉錯地方了。”


  董:“.……你個老冬瓜!”


  宋:“就你是嫩倭瓜!”


  董:“你陳皮臉!”


  宋急:“你柴火身!”


  董怒:“你個.……黃龍戰艦?”


  宋愕:“你個.……不是,你說啥?”


  董誌清下巴點了點前方光亮處,道:“喏!”


  宋清傅轉頭望去,驚訝張嘴呐呐道:“排場挺大。”


  順著兩人視線,一艘體型驚人的戰船破浪於深幽海上。戰船高大巍峨,長十一丈,寬四丈餘。為三層黃木重樓式,各簷下列有柔朦燈籠十數隻,隨著波濤起伏輕輕晃動。燈光的照耀下,可見那船身以牛皮圍覆,呈黑棕色,左右各置浮板十六,船頭甲板上,一隻厚重戰鼓迎風而立,似傳來“嗡嗡”聲。又一粗壯木杆支立鼓旁,金帛明黃的戰旗飄懸於頂,在海風的吹拂下烈烈作響。


  看著那小山般的“黃龍戰艦”向岸邊駛來,董誌清嘀咕道:“趙氏小兒忒要麵子。”


  宋清傅瞪了董誌清一眼。


  “瞪什麽瞪!前麵那棧橋瞧見沒,打從我出生起,每次離島都得走上一遭。那沒鳥的若是掌舵疏忽,不小心把它毀了,你看我弄不弄他!”


  戰船近島,爵室外欄邊幾個身影已然清晰,宋清傅沒再搭理身旁那潑皮無賴。愛奇文學iqiwxm免費閱讀

  黃龍戰艦緩緩降速,一堆精壯士卒合力拋錨入水後,戰艦就在離棧橋約五丈海上漂浮。船上傳來幾聲吆喝,伴隨著“砰砰”兩聲,水浪飛濺處的海麵上登時出現一大木舟,一兵卒沿繩而下,先將艦舟穿繩連固,後站在巨大浮板上,接下船上同袍傳遞的軟梯,固定後吹了一哨。接著,戰艦上衣衫各異的男男女女有秩沿梯下行至木舟。隊伍末端,是一灰頭灰袍的高大臃腫身影。隻見那灰衣人袖袍無風自鼓,雙腳騰空,小意注視著身旁軟梯上,一頭戴帷帽的曼妙身姿緩緩攀下。


  排場大卻姿態足,那崔石如此“知趣”,讓宋清傅偷偷鬆了口氣。


  伴隨著整齊劃槳破浪聲,木舟眥臨棧橋擱淺靜止,兩著白紗長裙侍女一左一右率先躍下小舟,各持一長柄雕花提燈在前方開路,隊伍緩緩向董、宋二人這處行來。


  持燈侍女退至一旁,那灰袍人近前一步躬身致禮,嗓音尖細道:“奴才崔石,拜見宋大人,董坊主。”


  被崔石認出,宋清傅倒沒覺得有什麽意外,他左臂虛抬,道:“崔總管一路舟車勞頓,不必多禮。”


  宋清傅生生把“副總管”的“副”字剔了,這讓崔石剛直起的身子,聞言又彎了下去。謙卑惶恐道:“宋大人抬愛,老奴身份卑微,哪當得起宋大人如此稱呼。讓兩位大人受寒相候,已然罪大惡極,宋大人就莫要折煞老奴了。”


  看著他們你來我往的惡心人,咱們的董坊主有些遭不住了,盯著崔石冷冷問道:“幾人上島?”


  崔石貌似修養極好,麵對董誌清依舊恭謙彎身道:“回董坊主的話,加上老奴共十人上島。”


  “那就別杵著了,島上備的兩套小院先住著,相關雜事改日再議,隨我來罷。”董誌清說完轉身走了。


  宋清傅攤了攤手,與一行人跟隨其後。


  董誌清領頭,伴著月色一路行去,身後老友和那沒鳥

  的偶有嘀咕,倒是那黑衫黑裙黑帽的女子,在侍女的攙扶下,從頭至尾一言未發。


  一夜無事。


  紅日初升。


  朝陽透過窗扉,緩緩鋪進房內,微粒塵土仿若禁錮在光線中,歡快躍動。窗外輕輕海風掠過,樹影婆娑,地麵上微潤的青青小草也隨之舞動,讓人身心流連,曠曠清舒。


  “啊嗚”


  陳幕山伸了伸懶腰,雙目迷離的坐在床沿,跟自個的惰氣博弈。終於下定決心伏身穿鞋,足下石板堅硬的觸感卻把他嚇了一跳。好不容易才完全撐開沉重的眼皮子,回身看到床上半身外露、沉沉昏睡的劉善一,才想起不是在自家木屋。昨天宋爺爺留宿島內,把他床鋪占了,隻好跑到劉家跟小軟蟲湊一屋。想起今天私塾休假,他就幫小軟蟲正了正睡姿,覆全被褥,然後啟門而出。


  餓鬼投胎般吃過了劉姥姥準備的早飯,陳幕山飛馳出門,直奔島東而去。


  近日他一有閑暇,就去黃山攀登上下,樂此不疲。他要鞏固竅穴,將那承載靈氣的“水桶”修煉成型。


  爺爺告訴他:一境“鳳初境”無法自主掌握靈氣,留不住、用不得。但想要那竅穴圓滿,必須要靈氣似那潺潺流水般運轉起來,才能體悟到靈氣的‘形、根、性’,對症下藥,打造出滴水不漏的木桶。人的身體在劇烈活動後,心跳加劇、血液加速循環往複、毛孔張、汗液發。此時體內那些不受控製的靈氣同樣加速騰挪,通過肌肉、毛孔、七竅進出,經過心肺血脈竅穴,往返身體內外,舊去新來。動靜之間,竅穴能更好感通靈氣,初窺其門徑,幫助自身體悟“水桶”的成型之法。


  黃山西、北山勢緩平,稚童皆可隨意攀走。東、南卻垂直陡峭,刀削般的懸崖在海岸邊拔地而起,上浮了縷縷殘雲薄霧,危峰兀立於海天之間,令人望而生畏。


  第一次沿西北麵登上山頂,站在崖邊遙遙下望時,當時可把陳幕山嚇的不輕,汗毛直立雙腿打顫,端的是丟人現眼,也幸好四下無人。不過他腦中漸漸泛起了那立於祠堂的父母牌位、爺爺和藹感懷的期許目光,陳幕山緊了緊心神,刹時堅毅振作起來。他轉身飛奔下山,不知從何地尋了根細長堅韌麻繩,複返。握著繩頭,找了個凸起大石纏繞打結,又把繩尾係死於腰上,就這麽開啟了他的修煉旅途。


  幾日的上下攀登往返,他雖小意謹慎步步為營,但身體還是掛上了大大小小的幾道血口疤痕,傷勢多在四肢處。山崖陡峭險峻,樹寡草稀,石縫間濕滑青苔遍布,可穩固借力之地少之又少;加上髒鹹汗水偶浸眼簾,視線受阻,失足栽落時常有之。


  最嚴重的那次,是前天傍晚。當時夕陽隱匿,黃山此麵已是一片昏暗。他自認技藝純熟,想在這陡峭崖壁上,學那蛙跳,四肢蓄力向上彈射離壁後,昂身向下自由墜落,再借麻繩垂拉之力重返崖壁穩定身形,設想中瀟灑靈動矯健非凡。哪知沒瞧見左上方那跟凸起岩柱,按部就班的攀越當然無事生發,隻是如今身形一展,連累到上頭原本崩直的麻繩失力彎曲,剛好掛嵌在偏左岩柱之上,讓麻繩既定的長度縮短、軌跡偏移。登時,陳幕山感到腰腹被一股巨力緊勒,身形失去平衡,與原定的落腳岩架失之交臂。驚慌失措手舞足蹈中狠狠撞向崖壁,摔了個狗吃屎。


  人都是在摔倒中慢慢成長。傷痛挫折不僅沒讓陳幕山畏縮退卻,反而越加鬥誌昂揚。麻繩愈來愈長,用時愈來愈少。如今,他已能在三個時辰內,攀登往返整片懸崖三分之二的距離。


  今日跟往常一樣,一日辛勞結束,黃昏的餘暉披在陳幕山肩背,頭頂片片互為割裂的殘雲,邊角泛著赤紅色光暈。視線遠處又有海鷗踏浪展翅,“歐、歐”唳鳴乘風入耳。


  隻見他癱坐在地,熱汗滿額。當內視己身,感受著體內靈氣的循環往複、新舊替換,竅穴與靈氣的勾連糾纏。實打實的進展讓他在大口喘息的同時,笑聲舒暢。


  “啊!”陳幕山對著前方海天交匯的地方,揮了揮手,大吼道。


  少年獨坐崖畔,身前身後皆是一團錦繡畫卷。


  在如今這黃舟島內,要論那識大體、通人情,宋清傅宋大人毫無疑問是首當其衝當仁不讓!

  有朋自遠方來,接下來怎麽說來著?

  當然是“喝酒吃飯!

  ”


  “朋什麽朋?”董誌清惱怒。


  “難不成是敵人嗎?啊!”宋清傅頂他。


  董不屑:“我看那十人中,除了沒鳥的和套頭的,剩下那不都是丫鬟仆人,飯都吃不上?”


  宋拂袖:“行行行。你,我是指望不上了。我自個去你董氏族裏,撈幾個廚藝精湛的婦道人家,讓你這潑皮瞧瞧,宋清傅這三個字,甭管在青山郡哪個地頭,那都是管用的!”


  “宋爺爺,劉善一姥姥做菜最好吃了!”陳幕山坐在一旁,正往自己身上招呼著膏藥,抬頭朝宋清傅期待道。


  “啪!”熟悉的角度,熟悉的力道,熟悉的大小。


  “哎喲!疼死我了!”好巧不巧,揍孫兒揍的順手處,今天多了三道皮開肉綻的紅口子。


  董誌清俯下身來,心疼又手足無措,道:“幕山,對不起對不起,爺爺沒看見你的傷口。”


  “你個殺千刀的,沒看著幕山渾身是傷嗎?下手這般重。滾滾滾,滾一邊去!幕山啊,董倭瓜不疼你,宋爺爺疼你。走,咱去請劉家姥姥做好吃的,讓這倭瓜自生自滅!”宋清傅氣急,先推了董誌清一把,然後輕輕扶起陳幕山作勢往外走。


  董誌清見勢,拉住宋清傅慌道:“好了好了,我去請我去請,你讓幕山踏踏實實的休息會兒。”


  “趕緊消失!”宋清傅厭煩的抖了抖袖子,甩開董誌清,坐下接過膏藥,為陳幕山擦抹。


  又給了孫兒一個歉意眼神,董誌清這才出門去。


  “順便把王爺、崔石他們都喊來!”宋清傅在屋裏頭吼道。


  董誌清沒回頭,揮了揮手表示知道了,倒也沒發作。就是步子變得歪歪扭扭的,好似氣的不輕。


  木屋外,露台上。


  董誌清、陳幕山、宋清傅、趙逸、沒戴帷帽的帷帽女子,五人圍桌而坐。


  那女子今晚依舊黑裙黑衫,上桌後才把帷帽摘下,終以麵目示人。這一摘可了不得。隻見她肌膚勝雪,臉蛋清麗卻不顯瘦峋,唇綻櫻顆,眉若遠黛。雙目更是攝人心魄,細細凝神間,猶如一泓灣灣清水,顧盼之際,似蘊幽曇,美豔不可方物。霎時間桌上眾人表情各異,就連“老實王爺”趙逸都麵露微色,十分經得起推敲琢磨。再看那少年心性陳幕山,初見如此美麗的姐姐,不由得直直愣愣,傻瞧了兩眼。直到爺爺在桌子底下輕輕踹了他一腳.……

  看樣子崔總管並沒有資格落座,此時與一幹侍女仆人正在院子外頭候著,也不知這女子到底是何身份。劉善一姥姥忙活完,和陳幕山說了幾句悄悄話,也自顧自回家去了。


  桌上氣氛微妙,宋清傅原本還打算拽文寒暄客套一二,觀此場麵隻得作罷。看那三個大老爺們,偶有眼神交匯或是碰杯飲酒,皆是不語一言,悶氣沉沉。倒是那女子,啟閉櫻唇,該吃吃該喝喝,姿態雍容泰然自若。陳幕山也一如既往的風卷殘雲,在最愛的蕨菜炒韭子、山藥排骨,兩盤菜間,落筷如飛,絲毫不被周遭詭異氛圍裹挾。


  不多時,擱筷聲漸多,不倫不類的私宴將至尾聲。那美豔女子,從袖中抽出一塊精巧帕巾,輕拭紅唇,儀態淑然。


  “修煉去了。”趙逸說完率先起身,後朝董誌清丟了一個複雜眼神,離席而去。


  “回家去了。”宋清傅學那趙逸,剛開始還有模有樣,直到他眨了眨眼……董誌清覺得老友那神情,所含意義十分晦澀難懂,故道:“這麽晚了哪還有船?”


  宋清傅呆滯當場,頹然坐下。


  飯吃了,酒喝了,人見了,好奇心也就壓不住了。董誌清看著那女子,問道:“姑娘上島究是為何?”


  宋清傅和陳幕山聞聲,身形未動,耳朵卻雙雙豎起,看樣子皆是興趣盎然。


  那女子對上董誌清的目光,然後起身施了個萬福,低頭輕語道:“小女子鬱結纏身,久病不治。後得月桂門神醫診療,開具一藥浴湯方,藥引便是這黃舟島上,‘鎮山伏水’兩器。往後時日若有叨擾之處,小女子在此先告罪一聲,望董坊主多多海涵。”


  女子聲線綿微,語調婉轉柔媚,涓涓盈耳間,隻覺黃鶯悠啼於深穀,娓娓動聽極。


  正當董、宋二人沉浸其聲韻時,一聲振聾發聵的驚呼緊隨其後。


  “什麽?!你要用我的靈寶洗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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