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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他站在遠處看著火勢彌漫四散,迎麵的炙灼卻被一襲涼風侵散,卻見鳳火亦如分崩離析的碎鏡一般,就在清風緩緩拂遠之時即滅無蹤,火光風搖飄零去,濃夜壓幕的暗林徹歸了寂靜沉哀。


  又拂一陣風過,帶來的非是焦灼卻是哀慟,風聲自耳畔掠過,輕吟哀泣。


  他從喉嚨裏擠出一聲冷笑,便轉身,卻仍覺空落。


  逼瘋了易遠光又當如何?痛苦的是易遠光,到底還是與鬼星無關……


  可是束手無策的他除此之外又能如何?


  沒有任何事物能夠永存——原本就是這樣……


  所謂的“永生”也隻有生靈在最初淺薄無知時才會憧憬貪戀。


  其實從來也沒有什麽“永生”,每一次的更迭都是一次輪回,既然進了“輪回”,就不可再稱之為“生”。


  沒有什麽不會被時間改變,而隻要改變了就是“死”了……


  可就算改變的再多,也總會留下些撇之不去的東西。


  他孤落落的走在寂夜深林之中,依稀感覺到了這邊土地上一縷久遠的熟悉的氣息,便怔怔然的頓了步,抬眼,隻見月輝散碎在枝葉的縫隙間,將古遠的皎澤打進他眼中。


  這縷清輝早在他們這些世上最初的生靈出現之時便已存在於此,好象是這世間唯一永恒的事物,不論如何更迭如何輪替,那皎潔的光澤卻始終不變。


  蓐收有些愣怔的瞧著葉隙間的一縷縷碎銀月光,細細品酌著那縷熟悉的氣息,良久,才略略回了些神。


  “沒有什麽是不會改變的,執念會滅亡,生命會消逝,但也總有些東西會一直留存,不然怎麽維護‘事無絕對’的規則……”他輕輕抬手,接住了一抔溫涼的風息,卻在風裏掂出了那一縷令他繾綣不舍的氣息。


  “就像我們的牽絆一樣,不論生死,也不論過了多久,都不會改變,是嗎?祝融……”


  不論如何,在這一切終了之前,他都不會停下。


  ——


  自打十年前那些仙門弟子被元帥“善心大發”的放生之後,絕生崖一帶便成了他們最後的據點,恰巧南方一帶也有蜀中唐門作為仙門人的江湖支撐,故隱居的這些日子也還安穩。


  安穩是安穩,卻也有種苟且偷生的恥辱之感,眼見著天下風向漸漸轉向鐵麟軍,而護衛了凡人數千年的仙門卻逐而淪入塵埃,不過短短十年,甚至連悼念者都不剩幾個了……


  可仙門利用鬼星真正為的又是誰?

  世人隻看到了一樁由崆峒而起的慘事,以及那些無奈而為的俑靈便斷定了仙門的金玉其表敗絮其中,眼見了妖人合並帶來的一時繁華便測定了仙門的古板迂腐——


  卻獨獨沒有看見仙門自現世之初便為凡人遮風擋雨,數千年來踏血舔刃而行,每一天都有同伴喪生於妖族之手,無數春秋隻予了仙門滄桑苦海,更沒看見仙門為了保持這自古延續、踏世立足的信念而封禁人欲,清習心法,盡力排除一切人心之亂,逆紅塵濁流砥礪前行……


  然而這一切的淒苦卻隻淪為了世人眼中“為求長生”的禁欲之法,卻生生忘了多少真人凡仙最終都是厭倦了長生而自選羽化。


  長生隻是修煉靈法的必然結果,仙門中人隻為以靈製敵、守護凡間,每一位“長生者”一生都看盡了無數物是人非,也嚐多了生死別離,生命的滋味早已被血海濯成了苦澀……


  然而旁人終究隻看到了羨慕,卻從沒有人真正深探過仙門所蘊含的真正慘痛。


  楚南嶺自古多產毒物,卻也多奇珍異草,隻是這些珍異的藥材多半生長在毒物紮堆的極險之地,一般人通常采摘不到。


  也隻有那些隱居山中苟且偷生的仙門弟子有本事將這些生於百毒叢中的珍草采到集市上售賣。


  楚南嶺外有個五毒鎮,正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鎮子便如其名所曰,靠了一座毒山便專靠毒來養活。


  但凡生而與百毒為伍之人其髒腑受噬程度遠超常人,故此鎮中人壽數多半比常人更短,二三十歲早夭的都算是正常,活得再久也通常不過五十。


  誰讓這連甘草都是稀罕物的小鎮中人天生命苦,就算是害個風寒小病都得拿劇毒猛藥來調飲。


  今日天色剛剛抹白便有一抹挺拔卻瘦削的身影自山麓的陰影中走出,背著一個簍筐,氣貌卻不似小鎮中尋常的毒夫。


  此人一踏入鎮中,周遭的目光便霎時凝固了幾分,一個個都拿猜疑的眼光瞧著這個沉雪披霜一般的孤挺身影,也偶有幾人小聲的議論了起來。


  山嶺中毒物遍林,靠近絕生崖的一帶地勢尤其險峻,一般五毒鎮裏的百姓是絕不會夜入山林的,能一大清早便從山裏下來的也就隻有常年隱居在裏頭見不得人的仙門舊部。


  這小鎮子雖然處的閉塞,但對於外頭的情況也還是多少有些了解的,且第一批被鐵麟軍搜羅出來的俑靈便是距此不遠的蜀山上的東西,元帥為了掩人耳目還特地往這小鎮子借了條道。


  五毒鎮裏的人天生便對毒異特別敏感,且此鎮中有不少人都曾經過唐門的藥人試煉,雖然還有條命留著,卻已失了大部分生人的知覺,也尚有意識,卻食不知味、眼不觀色,活的生不如死,所以此鎮中的人打心眼裏厭惡“傀儡”一類的東西。


  結果仙門卻偏偏砸了他們的禁忌,事後還非得賴在這裏,要是苟且偷生不露麵也就罷了,還偏時不時要晃進鎮子裏來戳一下眼。


  也許外界依舊存有不少替仙門打抱不平的人,但在這五毒鎮中,近有八成的人都已對仙門喪盡了好感。


  從山林裏趕早出來的是一個臉貌不過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相貌堂堂,質若晨霧冷霜,發間還垂墜著盈透露珠,整個人都似從畫裏走出的一抹縹緲影。


  然而這縹緲影入了小鎮的街道卻跟瘟神入市一般,大多數行人遠遠見了便藏著神色避開了,像是清泠入濁流,又像是灰鼠過街,總之就是不受待見。


  然而他也並不十分在意,大概也是習慣了,便垂著頭,將目光投在地上,盡量不去注意周圍人別扭的眼神。


  他奔波了一夜,在山裏采了這些五毒鎮裏難能可見的草藥。


  在楚南嶺中,即使是最常見的藥材周圍也往往聚集著成群簇團的毒物,就像是守護寶貝一樣,那些毒物也不會讓人輕易的得到這些幹淨藥草,所以即使是鎮裏最擅長擺弄毒物的人也不敢輕易摘取這些寶貝。


  所以這些藥草的價值理應很珍貴才是。


  他默默無聲的撿了街道上不大引人注目的一個角落,就著落在小河邊的一塊矮墩似的石頭當椅子,在地上鋪了塊粗布,便將簍筐裏的藥草一株一株的取出來整齊的羅列在布上,然後便繼續靜默無聲的,坐成了一尊石像。


  “都出來都出來,照規矩交貨了!”從街巷頭傳來了相當乍耳的喧鬧聲,他下意識舉眼瞧去,卻是個筋肉虯結的大漢簇圍著一個仿若竹竿成了精的瘦條漢子土皇帝似的挨家挨戶敲門要債——要的不是人家陳年精製的毒寶便是真金白銀,總之就是一夥打劫的土匪。


  那夥人的頭——也就是那個竹竿——便是這五毒鎮裏毒玩得最好的人。


  其實這鎮子裏毒玩得最好的不是人,而是一條修成了人形的蜈蚣精,當然一般人是看不出那玩意兒的真實屬性的,也隻有修過靈法的仙門弟子才能一眼瞧出那貨身上盤匯的妖氣。


  他沉沉的打量著那隻耀武揚威、若在以往連祭劍的資格都沒有的癟三小蜈蚣,心底有團幽火隱隱作燃。


  這似乎是嵌入了仙門骨髓之中的對妖族的敵意。


  他眼底潤和而壓抑的雅色漸為一抹收斂的殺意所掩,身體卻已無動於衷,也沒有劍在手,所以這殺意到底也隻能做為餘仇舊恨一縷,或隱或散。


  然而他才收了眼,那家夥卻也一聲嚷了起來:“喲,那邊的可不是咱仙家的爺嘛,怎的這是得拿自家的看家寶貝出來討生活了?”這似竹竿的蜈蚣精手裏端著隻毒盅,悠悠然的邁著大爺的步子溜達了過來,臨近了便探著脖子湊著眼張望這羅列粗布上還帶著清露的藥草,嘖嘖砸著嘴,“這都是些什麽玩意兒……”


  這仙門的少年緊了緊眉,卻低著頭,隻字不語。


  這些草藥在山裏的小溪清洗過,仍掛著一身清珠凝露,為天邊的陽光一照,晶瑩流彩。


  這蜈蚣精大有一副“狗仗人勢”的架勢,仗著如今朝廷裏有位半妖的元帥撐腰,便敢肆無忌憚的折辱昔年哪怕隻是一聽風聲便會全身打抖的仙門人。


  這仗勢欺人的蜈蚣精故作漫不經心的一腳踏上列著藥草的潔淨粗布,手裏轉著毒盅,“哎呀,這些個破爛玩意兒呢就別拿出來丟人現眼了,趕緊整點稀罕貨,像什麽靈劍啊仙寶之類的,”他悠悠冷趣著,又挪眼瞧了邊上跟著他一塊兒挖苦欺人的壯漢隨從,“正好大爺我家裏缺了柴刀,你家那劍可夠結實吧?”


  “把腳拿開。”他沉言道。


  這蜈蚣精故作耳背的湊低了點身子,裝聾道:“啥,你說什麽跟蚊子叫似的。”


  他忍無可忍的站起身,邊上一個頗有“眼力見”的大漢即揮拳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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