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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所以,你明白了嗎?”宮雲歸指梢轉著一縷腥紅的鳳火,饒有興致的擺弄了片刻,便如吹灰一般輕輕將其捏滅。


  易遠光狠厲的瞪著他,卻無論如何出招,都始終傷不了他半分——甚至連殺勢都無法逼近。


  看著這團烈火被逼至窮途末路,甚至可以玩弄於鼓掌之間,他臉上的笑色愈發張狂,卻也愈發空落。


  在他眼中,根本沒有什麽易遠光,他看到的隻是那團至邪至灼的腥紅鳳火。


  “好了,”他莫名其妙的收住了笑容張狂與冷厲交替得毫無縫隙,就像是兩張本色相連的麵具一樣,“把你知道的關於鬼星的所有一切都告訴我。”


  易遠光冷然一笑,“鬼星的事你不是知道的比我更清楚嗎?”


  不知這話裏究竟哪一個字惹毛了宮雲歸體內的那一縷詭譎之魂,易遠光話音才落,身形便被一道猛勢給狠狠震了出去,那蘊力的一掌正好擊中胸肋,便聽一串骨骼裂響,待身子重落地麵,縱是包裹著鬼星鳳火的軀囊也劇痛難忍。


  易遠光猛地嗆出一口淤血,這一股劇痛尚未緩過勁兒去,宮雲歸緊著便追擊過來,掌心一道金銳光芒化聚成刃,裂風為勢追影刺來,臨急之刻易遠光身如黑燕掀塵而起,錯身一旋避開鋒刃,反手擊出一掌,卻又是臨將落實的一瞬被生生化去了殺勢。


  “我說過,你不會永遠贏!”宮雲歸旋身一刃斬來,易遠光避之不及,又生生挨了一記奪命殺招。


  黑衣染血難以視見,卻有於紅的鮮血隨著蹌退的腳步淋漓腐土青草間。


  藏蘊在易遠光體內的鳳火還夾雜著另一股可借後土無限複生的力量,兩力相持,這天地間似乎已經沒有可以殺死他的東西了。


  “哼哼哼……”他冷笑著,斜拎著金光化就的長刃,足下輕風半卷沉葉,天光漸沉,林下光線霎時幽暗了不少,半許白晝半許夜,夜的氤氳迷幽的攏在林下兩抹黑影之上,故月不起,輪迭不休。


  鋒銳的光芒將宮雲歸的臉色映得聖雅卻淒涼。


  “吾乃蓐收,如今世上唯存的神明……”他如此一言,卻又痛徹心扉的笑了起來,笑容又將他身上本就潛藏影中、虛虛若若的神靈之息給摸藏了個一幹二淨,似乎的確隻是個徹頭徹尾的陰靈邪魂。


  這次卻是易遠光忍俊不禁的冷笑了出來,這一笑便勾冷了宮雲歸的笑容。


  “蓐收?”易遠光搖了搖頭,笑色漸冷,“所謂的神明早就不存在了,你以為你是蓐收,其實你不過就是一抹醜陋的影子罷了,自以為盜得了神明片許形貌便可稱之為‘神’?不過一隻跳梁小醜!”


  宮雲歸麵色瞬而落冷,乍然一刃掀起,易遠光側身一避,躲過了一擊。


  “影子?那不過是爾等螻蟻之見!本座即為蓐收本尊!”他狠狠的捏過一把靈識,掀空便將易遠光擊飛出去,“世事輪迭無常,滄海桑田不休,你以為有什麽東西能一如既往的保持原貌……”他森笑著走來,一把扼住易遠光的脖子,將他狠狠摜在樹幹上,卻逼近,切齒道:“本座不屑與凡靈螻蟻計較,但至吾輩於此境地的你——鳳凰鬼星,你所欠下的血債,本座必要叫你加倍奉還!”


  易遠光的喉嚨被死死扼住,寸息難過,更無法吐出一個字。


  他卻又癲狂似的笑了起來,“不死不滅的鳳凰,正好,你欠的命太沉,若是隻有一條命的話倒真是難辦了——”他又猛然一擲手,又將易遠光狠狠砸了出去,“你的‘心’被我捏在手裏,我想讓你做什麽就讓你做什麽。”


  易遠光落身之處恰好在梧桐樹下,方一抬眼,便見李寒笙亡色如生,卻有冷淚落頰。


  “寒笙……”易遠光氣浮靈虛的輕輕喚了一聲,強忍著一身劇痛略然顫著握住她的手,“對不起……”


  他冷笑吟吟的瞧住梧桐樹下的李寒笙,不知又轉出了什麽損計陰招。


  “還真是情深意重呐……”他悠悠的收起了手裏金光化就的長刃,反捏了一團溫煦的靈息,聲音也沉啞了幾分,“易遠光,你原本無錯,可惜你偏偏跟那隻鳳凰扯上了關係,還偏偏意圖將我摧毀……”他的眼中暗斂這金澤,縱沉在帽簷陰影之中亦尤為醒目。


  鬼星的烈焰在易遠光體內滾灼不休,翻轉著,卻將他一身的傷勢消磨。


  宮雲歸掌心蘊起了一團幽火,此火一然,李寒笙軀囊中的靈魂便似受了淩遲一般淒吟不休。


  “你做什麽……”易遠光神魂一駭,忙將李寒笙護進懷裏。


  李寒笙兩眼陡然暴睜,卻是空洞亡色,隻空洞深處藏蘊著無盡淒哀,盡管軀囊已無法作動,靈魂卻在哀慟。


  ——


  李寒笙的魂被銳金鎖鏈死死的捆縛在一片血海深處,四下裏唯有漆黑無盡。


  她孤冷的坐在漆黑的角落裏,雙手環抱著膝蓋,原本波瀾不驚的哀慟卻突然被攪弄的風瀾疊起,仿佛有人將錐刺穿透了她本已不在體內的心,威脅了另一條她珍視的生命。


  血海忽而躥起烈火一般的滾浪,驚得她心弦一聲銳鳴,直刺得她魂緒跌宕。


  “哈哈哈……”那猖狂的笑聲依舊肆無忌憚的環蕩在易遠光耳畔。


  “住手!”易遠光看著她臉上血淚汩汩,卻束手無策的,“你到底想怎樣!”


  宮雲歸卻冷然笑著,將手中那團幽火輕輕往邊上一投,森藍的鬼火瞬在林下環了一個幽藍的鬼圈,將梧桐樹繞在中央,森豔的火光卻將李寒笙臉上靈魂幽泣的血淚映得耀耀斂輝、殘涼更甚。


  宮雲歸兩手一攤,故作了一身無可奈何,道:“這可不是我弄的。”


  易遠光緊緊抱著李寒笙,滾灼的熱淚落在她臉上卻與觸目驚心的血淚混作了一股濁流。


  宮雲歸悠悠倚身靠著邊上一棵漸為烈火侵蝕的樹木,本就相當陰譎的臉色更顯沉鬱,身影與樹影相融為一體,果真就像一隻借著幽暗藏身的幽鬼。


  “你知道該怎麽做,”他冷冷勾了一抹笑色,卻將眼神沉得更加幽鬱,“她的心盛著你的魂元,我隻是鎖住她的魂而已。”他故意擺了一臉“仁慈”,道:“這麽可愛的姑娘我當然舍不得把她徹底摧毀……”


  易遠光死死壓著徹骨的恨意,心裏直還抱著一絲渺茫的希望——卻不知在希冀什麽。


  “不如我們做個交易,”宮雲歸微微俯了身,“把煉魂的方式告訴我,我就解開李寒笙的靈魂枷鎖,”他捏著下巴琢磨了一下,“複活是不可能了,輪回應該還可以……”


  易遠光風雨飄搖的攬著李寒笙,“你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掛著那抹冷笑直起身來,“為什麽?不為什麽……”


  易遠光終於明白了,在他眼前的這個“人”根本不能稱之為一個靈魂,他隻是一縷殘念,是那早已不存於世的神明最瘋狂的執念。


  他就是惡鬼!

  易遠光沉沉望著這副被惡鬼奪舍的軀囊,看了許久,仿佛是透過這副半生半亡的皮囊看到了悠遠的過往,怔望了許久,才道:“千古至今,你奪了多少人的皮囊又舍棄了多少生命……趙驚雲,不,應該稱你為蓐收的執念,如你所言,滄桑輪替、千古更迭,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在改變,即使是神明,‘你’也早就化為了塵土,所以到底是什麽,讓你留存至今……”


  他眸光一沉,“你想說什麽?”


  易遠光悲極而笑,卻笑得分崩離析,左眼中赤金又複燃回了生意,卻襯了另一隻眼的銀瞳略有黯淡。


  “你不會永遠輸,”易遠光看著他,笑意漸漸澱作決絕,“但也不會永遠贏……”


  宮雲歸冷冷注視著他。


  “你自己也清楚,這世上沒有任何事物是永存的,即使是不死不滅的鳳凰,或者是,同樣能夠重生的,你……”


  易遠光這番話講得很寧靜,卻綿裏藏針似的,詭異的刺痛了他的心扉。


  他的心裏早已沒有任何光明可言,當昔年的神明完全被仇恨與怨憤侵占了心扉時,天神也是惡魔。


  他突然無法忍受易遠光這番話語裏琢磨不透的意圖,怨邪的憤怒侵上心際,他忍無可忍的又幻出了長刃,奪擊而去。


  易遠光沉靜的注視著他,不慌不忙的恰在他鋒刃將近的一瞬,解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靈枷,將靈脈裏流淌的所有鳳火一舉迸出,幾有同歸於盡之態。


  隱約裏,栓縛在李寒笙身上的銳金靈索盡為烈火噬盡,蓐收將近不得,終於又被那早已化為了毀滅之力的鳳火重搏了一擊沉頓,被狠狠的彈了出去。


  易遠光浴身腥紅火海之中,外圍一圈幽火也漸為之消燃。


  易遠光指梢顫抖著揩過李寒笙略為烈火暈溫的臉頰,整顆心仿佛都被絞成了碎屑,淋漓而模糊,卻漸漸麻木了知覺。


  他輕輕捧住她的後頸,落唇深吻,沁涼的青絲繞進指間,雖再也嗅不得她的氣息卻仍纏綿不舍。


  烈火漸漸燃近身畔,她衣袂間漸漸浮起暗滅的灰燼。


  溫熱苦灼的淚水淌過易遠光幾乎早也涼透的麵頰肌膚,探知火勢將近,他便本能的更將懷裏的人抱緊,萬分不舍的加深了訣別此吻。


  李寒笙的身形便似流瑩飛沙一般散滅在似以鮮血染就的鳳火之中,易遠光的懷抱驀然落了空,被絞碎的心扉也終於徹底涼透。


  幽燃烈火之中驀有一縷薄霧在虛空裏浮作了一抹曼妙,卻隻緩停了一瞬便形消無蹤……


  易遠光徹底崩潰,對月卻聞撕心裂肺,火勢無控,徹底侵滅了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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