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記憶中的娃娃
擄來的大夫顯然是不怎麽擅長騎馬，被千眠這麽一鞭子抽的一路上都在不要命的瞎嚷嚷，幸虧這條路還不算長。到了目的地，千眠先翻身下馬，看著那點火光還沒完全熄滅，稍稍鬆了口氣，拽起還想在不遠處吐一會兒的大夫，拖到小六跟前。
“快！給他診脈！”把小六的手腕塞進大夫的手裏，那種觸手冰涼的感覺讓她有點發顫，不管不顧的便朝著還沒緩過來的大夫紅了眼睛：“若是他死了，我便要你整個醫館陪葬！”
“是是……”被這小公子的表情嚇到，大夫哆哆嗦嗦的接過小六的手腕。診了一會兒又不安的看了千眠一眼，被心焦的小聖上直接吼了回去：
“你好好給他診脈看我做什麽！”
“是是……”大夫轉回眼睛去，變換了幾次手法，最後實在頂不住她的壓力，彎下身去聽了聽小六的心跳，朝著旁邊的千眠告饒道：
“公子恕罪啊……他若是活人在下還能有幾分辦法，可他現在脈搏全無，在下隻是一介郎中，斷不能從閻羅王手裏要人命啊……俗話說閻王要人……”
那大夫可能是真的嚇到了，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大通，可千眠的耳朵從聽見小六脈搏全無時就已經失了功能，隻是呆呆的看著安詳的閉著眼睛的小六，難以置信的喃喃道：
“不會的，不會的，吃了九轉還魂丹，怎麽也能拖上個一兩天的，小六不會死的，不會的……”恍惚中又看見還在喋喋不休的郎中，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千眠撲上去捉住他的衣領，大聲叫道：
“小六他不可能死！你這個庸醫！你再給我診！你給我救他，救他啊！”
卻猝不及防的，眼淚忽然落下。
她的影子啊，全部都沒有了。可以證明光的存在，全部都沒有了。
你要她怎麽接受？三個月前，她還是曙國呼風喚雨高高在上的皇，她的三個暗衛每天都在她看不見的角落保護著她，她有時候想起來了還會跟他們胡攪蠻纏兩句，可是不過是如此短暫的三個月，她已經成了全天下眼中已死的公主，身邊的三個暗衛，全部死在她這一趟可有可無可算任性的旅途上。
你要她怎麽接受。這一切怎麽看怎麽都像是她咎由自取。
那大夫顯然也是被她這種陣仗嚇到了。明明剛才還是一副索命閻王的凶狠嘴臉，現在卻又眼淚鼻涕一起下的哭的這麽慘兮兮。隻不過他也不傻，早在剛過來的時候就聞到了這裏濃重的血腥氣，又站起來囉嗦幾句，便逃也似的走了。
天色還是灰蒙蒙的，似乎也是被某種力量控製住不願露出自己光明的一麵。
就如同，也是為了這片他所覆蓋的土地上的某個悲劇，在哀傷。
千眠咬著自己的手掌，眼淚滂沱而下，卻又死死的壓抑著，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這個地方少有人煙，但是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這麽壓抑著自己，恐怕是從小就養成的某種壞習慣吧。
知道自己被拋棄的時候她沒有哭，看見小四小五死在她麵前，她也忍住了沒有哭，可是這次小六也死了。那個話總是很少，卻會在自己被太傅罰的時候守在自己身邊的那個小六，死了。
如果這一切沒有發生該多好，如果她還在宮中該多好，如果她還是那個長公主該多好。她這樣的人，又怎麽值得擁有這麽好的影子？
這麽多天的悲傷都疊加在一起，實在是她單薄的身軀所不能承受的，於是在這個天色依舊昏暗的清晨，她不敢放肆的痛哭了一場。淚水模糊了眼前的猩紅與小六身上慘淡的黑，手掌上被自己咬住的地方已經開始漸漸麻木，可是那點疼痛卻仿佛隨著血流的速度慢慢的侵蝕到身上的每一個角落。
“你是剛來的啊？”小小的女孩子穿著杏黃色的宮裝歪著頭，看著在樹枝上藏身卻不小心露出一角衣衫的少年，也不在乎他會不會回答，仔細打量了他一番下了定義：“我覺得你還挺好看的啊，雖然是沒有哥哥那麽好看了。但是你為什麽也是影子呢？”
她之前有問過太傅，為什麽影子就要躲在看不見的地方。太傅說因為影子是黑的。小小的女孩子的認知裏，黑的應該就是長得不好看的，比如說黑黑的老鼠和禦花園裏她看過很多次卻都不知道叫什麽的黑黑的小蟲子，可是麵前這個隻大她幾歲的少年，雖然總是沉著臉，但是她覺得他長得挺好看的，起碼比宮裏隻會朝她說“公主千歲”的太監公公們好看。
小六看著樹下努力抬著頭看她的女孩子。正是晴朗的天氣，杏黃的宮裝穿在眼前的人身上，就好像把她整個人都用陽光給包裹了起來，精致的幾乎像是個娃娃。
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說話。訓練他的人說過，影子是不必說話的，隻有自己的主子跟自己說話的時候才可以出聲。眼前的女孩子是他的主子不錯，但是現在他該跟她說話嗎？如果說的話，又要說些什麽？
“算了算了，你不用回答我了。”女孩子用力擺著圓圓的手掌，一臉渴望的看著他：“但是……你可不可以陪我玩？壞阿昌還沒有來，我昨天說他不尊重我被他的爹爹聽見了，他今天好像又要來晚了……”
聲音越來越低下去，但是經過訓練的小六卻是都聽見了。看著那顆小腦袋沒有精神的低了下去，不知怎麽了，他忽然很想跳下樹去，摸摸她那一頭看起來就很好摸的頭發。
可是女孩子又很快的抬起了頭，小臉上全是明媚的陽光，仿佛剛才那一點陰霾在她低頭的時候都被從她的身上驅逐了。
“你要不要陪我玩？”她問。
小六張了張嘴，又很快的閉上了。他差點就答應了她，可是訓練他的人說過，他隻需要在暗處保護長公主就好，要等到長公主有危險的時候才能現出身形來。
雖然他剛才就不小心的顯出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