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言之邀
酒局過半,月靈卻一直心不在焉,手中拿著一塊甜酸糕也不吃,隻是呆呆的看著。月明見她如此,便伸出手輕輕捏了捏月靈放在桌下的手,月靈轉頭看了眼坐在身邊的月明,隻看到她的嘴型說著兩個字:安心。
月白已經有些微醺,臉色有些微微泛紅,便也不管眾人都在,直拉了思雅的手,將她拉到自己身邊。思雅雖想拒絕,奈何他力氣大,也著實抵擋不住。她抬眼看了看月白的臉,醉酒之後眼神有些迷蒙,他故意將臉與她貼得近了些,思雅聞著他身上淡淡的酒氣,卻像是自己喝了酒一般,紅了雙頰。
月白雙眼盯著她,嘴裏微微說道:“今日你且當著大夥兒的麵給我個回答,你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眾人都開始起哄,都眼巴巴等著她回答。思雅知他說的什麽意思,卻又不好當著眾人的麵說出來,忙別過臉,輕聲說道:“原也知你吃了酒就喜歡說胡話,眾人都看著呢,放尊重些。”
月白將攬住她腰肢的手緊了緊,兩人的臉貼得更近了,思雅雙手抵住他的胸口,防止他靠得更近,窗外雪下得更大,他一雙眸子隻死死看著她,倒有種強迫的意思了,思雅喃喃說道:“當日我為你著嫁衣,你便應該知道一切,如今也勞你興師動眾來這麽一出。”
月白臉上漾起笑意,眾人也紛紛起身敬酒,林意寒見如此場景,便知兩人之前便有瓜葛,心中雖為魏源感到惋惜,但到底還是高興的,便順手倒了兩杯酒遞與他們,“原是我不知你們有情,倒自己在中間瞎操心,還望勿怪。”
兩人端過酒杯,仰頭一飲而盡,多日來的糾結也總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心中也甚是舒暢。月明見思雅總算如願以償,心中也甚是歡喜,窗外大雪漫天,讓她想起了那日在玉榭島上時,思雅撐著一把油紙傘,獨自站在玉蘭樹下,大雨之中,她渾身濕透,卻看著月白遠去的地方,暗自神傷。
雪未曾有停的跡象,空中一片片烏雲直壓在涼州上空,天氣雖陰沉,幾杯酒下肚卻也覺得暖和起來。月明便提議趁著雪未停,去城邊的未央亭坐坐才好,方叫了幾個府中小廝,將各色點心打包了一些,又要了一壇芙蓉醉。
正待出門,醉仙居的小二卻追了出來,將手中一套溫酒的容器遞與月白,雙手作揖道:“天氣寒冷,我家老板命我將溫酒器具交與客官,說是冷酒鬱結於胃自是不好,還是溫熱的喝才更合時宜。”
又轉過身,對著月靈行了行禮,說道:“我家老板說,天氣陰冷,姑娘有孕在身,冒然前去怕傷了身子,還請在醉仙居歇息一番才是。”
月明這才想起姐姐有孕在身,方才瞧見姐姐在三樓與一位男子相對,想必就是醉仙居的老板了。雖看男子麵相清瘦英俊不似壞人,但卻又有些許擔憂。倒是月白看得透,牽了月靈往醉仙居中去,“想來他們開門做生意,倒不會對你有不軌之心,你且拿著這枚海星針,若有危險往天空中投擲,我自會趕來。”
月靈點點頭,心中雖有些疑惑但好歹也算是與老板打過照麵,也自覺無妨。月白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輕聲說道:“原是讓你來散散心的,卻不想反倒忽略了你。”又蹲下身子瞧了瞧她的肚子,笑著說:“舅舅大意,未曾考慮你們母女,以後莫要怪舅舅。”說完將手輕輕撫了撫月靈的肚子,小家夥像是聽到了他的話,微微動了動,月白感到掌心被小家夥踢了踢,便笑著撫摸了他。
男子從樓上下來,正巧看到月白撫摸著月靈的肚子,眼中也滿是溫情,他多麽想伸出手來摸一摸胎兒,曾經他以為這些事情是那麽天經地義,陪她起床梳妝,描眉點妝,為她洗手作羹湯,這些他都覺得再稀疏平常不過了,如今卻變成一種奢望。
他從塞北回京,便再也不是那個易水寒,隻是一介南國商人,柳成言。
月靈微笑著看哥哥逗著腹中胎兒,轉頭間正看到男子在看著她,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他的一顰一笑像極了一個人。
那個人在她腦海深處,夜晚來襲他便成為她揮之不去的念想。她曾想過不去多想,隻一心一意將孩子生下來,但每次腹中胎兒動起來時,她便知道這輩子跟他的牽絆便再不會消失。
如今眼前一人雖五官改變,卻總讓人想起夢裏的那個人。
月白起身也看到了從樓上下來的柳成言,便對他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打過照麵。他也點頭回應,便直接往月靈方向去。
“樓上廂房已經準備好了,姑娘可在此休息,茶水,暖爐都已經備好了。”柳成言又轉向月白說道:“兄台放心,姑娘在我這裏定是安全的。”
月白看了眼柳成言,不覺嘴角微微上揚,“那我就將妹妹交與你了,黃昏時分再來接她,勞煩兄台了。”
說完便朝著門外走去,月明還有些不放心,想進去看看,卻被月白拉住,“不是說好去未央庭的嗎?都等著呢!”
月明還想說些什麽,月白卻朝她點了點頭,月明知他定是有自己的打算,便隻得作罷。眾人便隨著月明兄妹往城邊未央庭走去。
柳成言準備給月靈的是一間裏屋,與外麵招待客人的包廂隔絕開來,倒更顯得寧靜舒適。月靈捧起放在桌上的暖爐,歪在一張躺椅上麵,看著窗外紛紛飄落的雪花。
隔壁房間內古箏琴聲漸起,月靈側耳傾聽著,窗外天寒地凍,更襯托出屋內的舒適和閑適。香爐內一陣陣玉蘭花香飄出來,月靈覺得睡意漸濃,不知不覺便在古箏聲中沉沉睡去。
迷蒙之中,月靈覺得有雙手輕撫她的臉頰,那種感覺就像是在若水時一樣。她想起在若水的秋天,她勞作後午睡,他便在旁輕輕撥弄她的頭發,時不時撫過她的雙頰。
月靈臉上浮起一絲淡淡的微笑,嘴中喃喃說道:“水寒”。
臉上的那雙手微微顫抖了一下,月靈覺得自己在做一場很美的夢。身邊的玉蘭花香更濃烈了,她夢到自己和易水寒在玉榭島上的日子。
也不知過了多久,月靈微微睜開眼,她看到窗前有個身影正看著窗外紛飛的雪花,她喚了聲‘水寒’便又沉沉睡去。
月白一行人到達城邊未央庭,小廝將從酔仙居帶來的溫酒器具擺了出來,不多時,一陣酒香便彌漫在庭內,不遠處江麵上,有一位船家正披著蓑衣賞雪垂釣。
林意寒看著船家,吟道:“江中垂釣翁,初雪繞酒香。”身後月明端起一杯溫酒,說道:“獨坐扁舟裏,蓑衣思故鄉。”
兩人相視一笑各自飲盡了手中的酒。月白眯著眼看遠處的群山,如今像是蠟象佇立在那裏。天空中的雪花紛紛落了下來,偶爾落到他的酒杯中,又融化成水,被他一飲而下。
流蘇瞧著這場大雪,想起來遠在塞北的家鄉,那裏也曾沒有暴政,隻有安寧。流蘇將手中的酒喝完,思雅走到她麵前,“若是想回去了,便說出來吧,此情此景也讓我想起了家鄉。”
“思雅姑娘不是涼州人士?”流蘇不禁問道。
思雅抬頭看了看天空,搖了搖頭,“不是涼州,那個地方曾經也歡聲笑語,可如今卻物是人非了。”
說完朝著流蘇笑了笑,又轉身朝著月白看了一眼,“不過有他在,我便覺得哪裏都是家鄉。”
流蘇笑了笑,將手中的酒杯與思雅的碰了碰,兩人仰頭將酒喝下。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一壇芙蓉醉也見了底,酒溫過之後,便沒了之前的醉人之感,入口隻是淡淡的清香,像極了在水麵上綻放的荷花,月白喝完手中最後一杯酒,喃喃說道:“如今才知這芙蓉醉果然名副其實,原來溫過之後更能品嚐出其中淡雅之味。”
小廝們開始收拾東西,天氣也變得更加陰冷起來。黃昏將至,眾人才從未央亭出來往城內走去。
剛行至吉慶街,也不知是誰家有喜事,一朵朵煙花綻放在天空,映著大雪更顯得絢爛。
酔仙居上,月靈走出包廂,輕步走到走廊之上,柳成言早背著手站在走廊一旁,一大朵紫色的煙花在頭頂綻放,月靈抬頭看著煙花散落,眼前的柳成言卻輕聲說道:“姑娘若喜歡,便常來酔仙居坐坐,每逢新人婚娶,煙花綻放之時,這裏是最佳的賞煙花之地。”
月靈走近他身邊,他比她高出一個頭,月靈抬頭看了看他的臉,煙花將他的雙眸照得更亮。
放眼望去,涼州吉慶街盡收眼底,燈火初上,小販們收拾好東西準備回家,街上的行人漸漸少了,大雪緩緩飄落下來,月靈說道:“今日勞煩公子照撫,還未知公子姓名。”
他低頭看著眼前較小的月靈,眼底泛起一絲溫情,“在下柳成言。”
柳成言,月靈在回家的途中,在心底反複喚著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