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若水
晴朗的天氣,夜空也顯得格外幹淨,月光將林府鍍上了一層銀白色。月白拿了一小壇芙蓉醉,歪在長廊的欄杆邊,酒香入身,一陣涼風吹過,他攏了攏自己的衣服,眼前月光被一道黑影擋了大部分,月白喝了一口酒,對著影子說:“月光甚好,何故一個人站在暗處,有酒有景,倒不如痛飲一杯。”
身後秋水慢慢從陰影裏走出來,素色衣衫在月光下勾勒出一抹淡淡的光圈,鬢邊那朵白色茉莉花,襯著臉頰更顯得清麗。月白抬眼看了看她,將手抬起將酒壇遞與她。秋水仰頭喝下一口,用手擦了擦留在下巴上的酒漬。
月白起身,走入園內,月亮已經升到梢頭,想必夜已深,秋水此時來找他,定是與她哥哥易水寒之事有關。那日見她寄人籬下,動了惻隱之心,沒多想便將易水寒之事說了出來,秋水自知道他與易水寒為舊相識,更是日日堵截他,倒有種不水落石出,誓不罷休之意。
月白踱步到秋水身邊,“那日一時嘴快,說了些事情,你倒放在心上了,說來也是多年前的事了,身為易水寒胞妹,你應當知道他與鮫人族大公主私定終身之事吧?”
秋水憶起,三年前哥哥從南海返回,將一枚珍珠送與她作為紀念,還叮囑她身為易家的後人,切勿理會朝堂之事,臨走之時,又將自己與鮫人族結親之事告知於她。當時秋水雖覺震驚,但看到哥哥時常含笑,想必是過得舒心,便也稍稍安心,如今月白提出,可見他也是當時的知情人。
“事到如今,想必你也見識到了月明、我還有鯤鵬的法術,月明與我皆是鮫人族後人,鯤鵬是上古大鵬,而與你哥哥結親的鮫人族女子,正是我的大妹,月明的姐姐。”月白攤開手上的玉扇,輕輕晃動了幾下。
月白又將月靈盜取舍玉璃和失法術救鮫人族之事說與秋水,“後來我與鯤鵬遊曆四荒之時,曾特意擇道去了趟若水,原本應該綠樹成蔭,鮮花似錦的若水,卻變成一片廢墟,在他們生活過的房子裏,我隻看到了當時月靈下凡間之時,我送給她的海螺。”
三年間,月白嚐試用法術找尋月靈和易水寒下落,卻都不得其法。正想著尋東訣上神想法子之時,又偏偏遇到水門輪回,東訣用法術保住自己的念力下凡曆練,從此掩了法術,與凡人共用身體。
林府中恰逢秋水,多方打探才能肯定她是易家後人,隨後便見她孤身前往皇城救兄。秋水聽月白此言,身體卻不自覺的打了個寒顫,夜深露重,涼風吹亂了她的頭發,她閉上眼睛,抬頭看了看夜空,眼中慢慢起了層霧氣,“冥王朝陛下南文宇,曾前來易家跟我交換條件,我若將月明帶至他身邊,他便放了我哥哥,當年易家舊人黎叔也說哥哥鎖於皇城穀雨台,我才隻身前往,想救回哥哥。”
“你可能肯定,這穀雨台中確實困著你哥哥?”月白有些心急。
秋水低下頭,深吸了一口氣,“黎叔背叛易家,已成南文宇禦用軍,而南文宇一直以來都是個奸詐小人,雖貴為一國陛下,卻從不體恤黎民百姓,隻是一味發動兵力擴充疆域,他是惡魔,沒有人性。”雙手握成拳頭,秋水眼神變得凜冽起來。
月白收起玉扇,看了眼眉頭緊蹙的秋水,走至她身後,“也已深,再談下去也是無用,明日合計一下再從長計議。”見秋水似有些微微發抖,便將自身披著的外衣遞與她,“以後出門看下時辰,此時也不比夏日,自己多注意身體。”
衣衫上有股淡淡的酒香味,不似香料般衝鼻,倒有種說不出的好聞。懷抱著月白的衣衫,秋水低頭撫了撫衣袖上繡著的一棵青竹,淺淺的笑了。
次日清晨,天氣有些微涼,月明縮在被子裏久久不想起床,秋水好說歹說才將她勸起來,月白卻不請自來,嚷嚷著要月明請他去醉仙居吃酒。
月明徑自翻了個白眼,從小門櫃中拿出醉仙居令牌交與他,“若喝太多,可沒人將你抬回來,你可得小心著點。”
月白看了眼站在身邊的秋水,“你個小沒良心的,天氣稍涼一些就起不來,定是林府上下將你慣壞了,也是虧得秋水姑娘好脾氣,才事事給你打點得精細,我這個做哥哥的見你這副懶散樣,也著實過意不去,你既已給我令牌,我再給你討個人情,今日秋水跟著我,可行?”
月明將月白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又意味深長的看了眼秋水,見她低著頭雙頰似有點微紅,笑了笑,“罷了罷了,我的人總是好的,你若要借去,盡管借就是了,人家跟不跟你走,我可不敢保證。”說完對著秋水眨了眨眼睛。
秋水心知今日相約,定是與昨日夜裏談論之事有關,便也不拘謹點頭答應下來。送走月白與秋水一行人,月明坐回床上,想到還留在玉榭島的思雅,秋水靈巧,該弱則弱,沒有思雅的棱角,這樣的女子應該是更討男人喜歡吧,她想起思雅站在玉蘭樹下,對著南海方向默默流淚的場景,有時候思雅倔強得讓月明心疼。
玉榭島上,思雅將島上各處打掃了一番,又給坐在前廳閑吃閑喝的命格掌司重新沏了杯茶,自從東訣上神來凡間曆練,掌司便日日來玉榭島閑逛,名義上說怕出什麽意外,大家都在一處方便商議,實則是為了思雅的點心而來。
掌司抹了抹嘴邊的桃酥渣滓,喝了口茶,見思雅正拿著一塊抹布心不在焉的擦拭著一排桌椅,便招呼她過來,“小姑娘,我見你年紀輕輕,手藝卻如此好,若你願意,跟我回命回門可好。”
思雅知是掌司貪吃,自己修為低,是斷斷不可得罪他的,便回道:“掌司又拿思雅說笑,若掌司喜歡思雅做的點心,我日日給你做送去便是,哪還敢拜在掌司名下,倒讓旁人低估了命回門。”
這番話雖未拒絕,卻讓掌司無話可講,心裏暗暗對思雅有些許讚賞。凡間曆練之事,日後定有用他之時。
醉仙居中,月白帶著秋水進入一間廂房,鯤鵬早已在此等候了。見他們進來,起身相迎,“今日早晨我粗粗在城中轉悠了一圈,百姓們說起這個陛下,都是連連搖頭,想來這南文宇定是個心機頗深、殘暴無德之人,自己的子民尚且對他心寒,怕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了。”
月白聽了此話,便轉向秋水,“昨夜你說,南文宇曾與你做交易,那麽你對他這個人的行蹤可知道一些?”
秋水低頭想了想,憶起冥王朝太後有誦佛的習慣,每月初一定會去寺廟祭拜,祈求冥王朝五穀豐登,南文宇也會一同前往,這一習慣也慢慢成為宮中慣例,便將此事說與了月白。玉扇在桌上輕輕敲著,便心生一計。三人商定,便喝了些酒,同回了林府。
初一,抬著太後與南文宇的步攆從皇城出發,身後跟隨著冥王朝的頂級高手,宮女手端托盤低頭屏氣跟著隊伍走著,街上的百姓被禦用軍齊齊攔住,在街道兩旁形成一道道人牆,大街上無人說話,步攆所到之處,百姓皆跪地磕頭,站在雲端之上的月白和鯤鵬,隻覺得氣氛壓抑。
待宮中隊伍走遠,月白拍了拍鯤鵬的肩頭,“等會兒就看你的了。”鯤鵬對他眨了眨眼睛,便化作大鵬,往寺廟飛去。宮牆之上,秋水穿著一襲白色衣服,風吹起束發的白色絲帶,雖蒙麵卻仍看出她眼睛裏的殺氣。
月白騰雲而下,飛至秋水身邊,兩人相互點了點頭,朝著穀雨台飛去。南文宇出宮,宮中大批護衛已被調至寺廟,此時正守衛空虛,月白隨手施了個法,駐守穀雨台的將士皆倒地呼呼大睡起來。
風在耳邊滑過,秋水武功高超,輕功不比月白差,百米高的穀雨台,她一口氣便攀登上去。台中一盞油燈還亮著,想必是有人住在其中。秋水一個翻身,鑽入穀雨台頂層房內。
在油燈的照射下,原本已經昏暗的房間,倒顯得更加寂靜,秋水閉了閉眼讓眼睛適應昏暗的環境,再睜眼之時,隻見眼前一排符咒貼於牆上,案幾上放著一把道術之劍,秋水走近,將劍拿起仔細端詳,劍柄處赫然刻著易水寒的名字。
眼淚滴下,秋水用力喚著哥哥的名字,卻隻聽到陣陣回聲,空無一人。月白在房外盯梢,聽到屋內秋水的聲音,忙推門進來,她已經坐在地上哭成淚人,身邊放著一把劍,他記得,這是當日易水寒貼身之物。
月白將她扶起,手端起油燈在房內查看,見一堵牆上,用朱砂寫著一首詩:
此番入人間,終將會天涯。
若無南海情,何人話桑麻。
月白低頭默念了幾次,字裏行間都是將此番之行並不是自己願意,最後一句卻像是說與月靈之話,月白端油燈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怕是月靈有什麽不測。窗外是豔陽高照,屋內月白與秋水的心卻像蒙上了一層霜。他們究竟發生了什麽,如今身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