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心煎熬
林府之中,月明抬頭看了看天空,陰天烏雲密布,月明不喜歡陰天,烏雲遮擋住澄澈的天際,她便看不到哪顆星星是玉榭島的縮影。她想起白日裏,意寒為她追風箏,想起他帶她去看漫天的螢火蟲,隻是因為她說過,希望自己能飛到天上看繁星似錦。
他對她一片真心,雖身為凡人卻想盡自己所能給她最好的,但是她卻不能說,她之所以喜歡星星是因為那裏有她想回去的玉榭島,那裏曾經有個人讓她朝思暮想。
遠處林意寒正手拿一件紅色披風朝她走來,月明知道,等他走進的時候,他會將帶有檀香的披風附於她的身上,骨節分明的手會幫她把那件披風攏緊。月明看著他越走越近,意寒身上有她喜歡的薄荷味。
這麽一位翩翩少年,本該享受著屬於他的人生,卻不料身體裏住著一位上神的念力。他與東訣同用一個身體,月明不知道若他日東訣飛升,在人間的林意寒將會變成什麽樣子。
林意寒繞到她的身後,將披風緩緩附於她的背上,今日他著一件白色衣衫,與漆黑的夜相得益彰,卻不顯得突兀,倒更顯現出他澄澈而幹淨的氣質。她抬頭看了眼天空,漸起的南風吹散了一些烏雲,星光竟從烏雲的罅隙間漏了出來,灑在凝香閣的院子裏,顯得異常明亮。
天空中星光初現,月明眯著眼睛尋找到底哪顆才是玉榭島,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玉蘭花香,竟讓她有種回歸玉榭的錯覺。
林意寒見她有些失神,便用手輕輕拍了拍月明的手背,溫柔的將她的手握在手心,右手順勢將她攬入懷中,月明在他的懷裏微微閉眼,她想起初到玉榭島時,她不勝酒力,緊握著東訣的衣袖,醉倒在他的懷裏,空氣中也有一股淡淡的玉蘭花香。
思緒飛到了九重天之上,卻聽到意寒在他耳邊喃喃說道:“月明,若你沒有意見,我擇日將向你哥哥提親,你可願意?”
林意寒澄澈的眼睛溫柔的看向她,她記起當日東訣評論過她的眼睛。他說所有雜念、謊言在看向她的眼睛時,都會覺得更加肮髒,她的眼睛清澈、幹淨,容不得一點雜質。如今月明看意寒的眼睛,才終於懂得東訣的意思,意寒的眼睛溫柔,明淨,它們用最善意的眼光看向世間的一切,月明看向意寒時,總覺得這雙眼睛要將她看穿,她喜歡低著頭避過他的眼神,卻總覺得那道目光,讓她低到塵埃,自慚形穢。
月明低頭緊閉雙眼,等她再抬頭時,臉上卻是一副欣喜的表情,最終她點了點頭。望著欣喜若狂向遠處跑去的林意寒,月明心裏卻矛盾萬千。星光照在凝香閣裏一方池塘,秋風乍起,吹皺一池淨水,水麵上荷葉已經變得殘敗,月明起身,走到池塘邊,俯身撫了撫枯萎的荷葉,一聲輕歎。
“是不是覺得有些迷茫?”月明轉過身,見是命格掌司站在身後,便站起身,抬頭看了眼天空,說:“我原本以為,東訣的念力進入林意寒的身體,他們就是同一個人,但是卻不是如此,林意寒和東訣是兩個人,意寒善良、熱情,他與東訣完全不一樣,如今我已經不知道如何對待他了。”
命格掌司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須,又從懷中拿出命格簿遞與月明,“我知你內心煎熬,一麵擔心東訣上神安危,一麵卻又覺著虧欠林意寒,你大可不必太過自責,命格本已注定。你可曾想過,若不是東訣念力進入他的身體,他早在冥王朝二十二年之時便已生病去世,如今借用他的身體,作為回報又有何不可?”
命格掌司見她緊蹙雙眉,便也不多說,隨手招了朵雲彩,騰雲而去,騰空之時,又轉向月明,月明聽到掌司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既是命格定數,便需活在當下。”說完朝著天宮的方向飛去。
月明低頭看了看命格簿,薄薄一本卻載著四荒之內生靈的命格。她翻開載著林意寒的書卷,原本記載著眾多事宜的書頁,隻剩下一句詩:
命格雖已定,人定許勝天。
月明合上書卷,嘴裏喃喃念著這句詩,卻仍然體會不出其中深意。南風吹走了天空中殘留的烏雲,許久未曾露麵的月亮半掛在屋簷之上。深秋的夜空,月亮低垂,仿佛伸手就能摸到一般,月明朝著空中捏了個訣,身邊無數的螢火蟲紛飛著,淡綠色的光,幽藍色的光亮,交織在一起,照亮了整個凝香閣。
南風乍起,倒送來了好天氣,黎明時分太陽光就已經傾瀉整個大地,陽光順著月明窗欞的夾縫,輕輕照到月明的眼睛上,眼前從漆黑變成暖色,月明微微皺了皺眉頭,最終還是受不了陽光的挑釁,微微睜開眼。
案幾上一束玉蘭花緩緩綻放,空氣中淡淡的玉蘭花甜香,讓月明瞬間覺得精神許多。遠處笛聲悠揚,音律繞梁,一個個音符緩緩滑入月明的耳朵裏,有那麽片刻,她覺得自己又重新回到了玉榭島。等她意識過來時,留下的隻有淡淡的失落。
笛聲仿佛像知道她心事一般,由歡快變得婉轉,緩緩滑過她的耳邊,閉眼聆聽,笛聲清脆,仿佛要衝到九重天之上,正當她聽得入神之時,笛聲卻又恰如其分的戛然而止。再睜眼時,秋水已經推門而入,服侍她更衣洗漱,一身水藍色裙裾,顯得她更加明豔,頭上的步搖微微晃動,讓人看醉。
收拾妥當,秋水帶著月明往正廳裏來,林母、月白、鯤鵬、意寒皆已入席。月明看著眾人團坐在一起,竟想到,若不是東訣出現在前,她是不是也會迷戀上這種恬淡安寧的生活?
早年時,月白從凡間帶回來一些話本,多是將才子佳人相知相愛之事,月明當時尚且年幼,還不懂男女情愛之事,偶然翻看時,卻又覺得話本中有些戲文著實讓人回味。她印象最深的是那一句:一見傾心誤終身。
月白見她人小鬼大,終日抱著幾本話本不放,便打趣道:“你年紀尚小,可看得懂這些話本?”
月明見月白有戲謔之意,也不示弱,說道:“我雖不懂風月之事,卻覺得話本中有些戲文著實深刻,想來讀話本未必是要看懂故事,字字句句斟酌倒也是樂趣多。”
月白見她說得頭頭是道,倒也來了興趣,翹起二郎腿往那一歪,“哦?這倒新鮮,你倒給我講講你都知道哪些樂趣?”
月明將手中的話本卷了卷,“方才看了一句話‘一見傾心誤終身’想必這男女感情之事,必不是一人之事,想來怕是身不由己,如若遇到那人,旁的人怕是再難入眼。”
月白敲了敲手中的玉扇,笑著說:“罷了罷了,這敢情明日南海又多了個情種,等你成年,自行去體會吧!”
月明卻向他翻了個白眼,隨手抓起一塊桃酥就往嘴裏送,“我倒是不想遇到那麽個人,若非要遇到,就自自然然,何苦非要互相折磨?”
當她遇到東訣之時,才真正知道‘一見傾心誤終身’到底是什麽意思。感情之事不由得你不想,不由得你逃避,它讓你喜怒無常,你卻又甘之如飴。即使痛苦,百年千年之後,仍舊會記得,初見時那日的陽光傾瀉大地,那日低頭淺笑的容顏,那日空氣中彌漫的淡淡的玉蘭花香。仿佛一切都像是昨日剛發生的一樣,不問緣由,不知何處,恰如其分的發生,躲不了,逃不掉。
月明站在原地許久,林意寒輕輕走到她麵前,“今日做了你最喜歡的豌豆黃,快趁熱吃吧。”思緒方從遠方飄了回來,席間,林母慈祥的對著她笑,鯤鵬和月白照例打趣著對方,眾人時不時哄堂大笑。月明深吸一口氣,努力將自己融入到祥和的氛圍中去,麵上含著笑,內心卻有些許難熬。
秋千上,月明緩緩晃動,想起初入林府時,她親自在府外等待意寒下朝的轎子,眾人打趣她,卻隻有她自己知道,麵上是關心意寒,實則是怕初入凡間的東訣念力有閃失。有時候,她覺得自己跟意寒都是同樣的人,但又覺得自己比意寒幸運,至少東訣不曾對她許下過諾言,也不曾誤她情感,而她卻對林意寒許下了太多誓言。
風乍起,月明輕飛上半空,身後是意寒那雙溫暖的手。閉眼,騰空,再回到他的手心,眼前一片玉蘭花瓣緩緩掠過,她突然想起命格掌司的那番話:既已成定局,需活在當下。或許感情之事本就不應該分得太過於清楚,若開心就在一起相依為命。
牆裏秋千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裏佳人笑,林府上空盤旋著月明的笑聲。她突然就想通,若為命格,就無需再計較太多,不管是他,或者是那個他,隻要自己喜歡,便就無人能說什麽,感情本就不問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