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靈離去
站在漪瀾閣門外,月明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用手將碎發綰於耳後,卻又沒有勇氣進去,便在院門口踱來踱去。望著手上的布老虎,深呼一口氣,知是再怎麽拖延,今日這趟是必須要去的了。知道躲不過,月明也不再多想,徑直往漪瀾閣走去。
院內,上次賞月的石桌上,放著一副文房四寶,風吹起桌上的宣紙一角,角落裏紅色的印章正是那日在東訣房中看的。月明四處張望了一番,見東訣不在,便踱步走到石桌旁邊,低頭瞧宣紙上的字畫,宣紙經濃墨暈染,有種好聞的味道。
是一幅玉榭島的山水畫,近處是用濃墨勾勒的玉蘭樹,葉子片片分明,空氣中夾雜著玉蘭花的香味,再看著畫中的樹,竟恍惚中像是身在畫中遊的感覺,遠處筆鋒一轉,由濃墨變成淡色,筆法平緩,看得出是南海,雖是遠景,東訣卻費心地用畫筆勾出陣陣漣漪,倒像是迎麵就能感覺到南海的海風似的。南海旁邊,卻似乎還有一個小點,若粗心之人定不會發覺,月明將臉湊近畫卷,看出是一位女子,女子雖畫得小,發絲卻勾勒得絲絲分明,顯然是花了心思的,再往下來,女子身後竟是一條魚尾。月明眨了眨眼,知畫中女子是鮫人族,不覺有些震驚。
再看旁邊東訣提的字:
東風送月明,不負相思情。
落款是東訣的紅色印章。月明看著兩句詩,雖從詩麵上來看,確是一首情詩,奈何東訣上神身份原本就高貴,定不能用平常的想法去讀詩,月明坐在石凳上,雙手托腮定著畫紙,歪頭想著詩句。
東訣從房間出來,原本是作畫之時,少了些筆墨,便想著回房拿,卻不曾想月明竟在這個時候造訪,見她坐於石桌前麵,便也不多想,隻隨手捏了個訣,將畫卷封起。一陣風過,月明眼見著畫卷從眼前飛過,正順勢去抓,它卻從月明頭頂飛過,月明轉著圈伸手追著畫卷,一回頭卻看到畫卷穩穩地停在東訣的手上。
月明還道是東訣戲弄她,又礙於他上神的身份,不敢造次。便拿著做好的布老虎,伸到他麵前,說:“給,答應上神的布老虎,這會子給你送來了。”說完便往門外走。東訣知剛才用法術將畫卷收起,害她以為是風作祟,轉身發現是他用法術為之,定有故意之嫌,自知自己無理,又見她有些許動氣,便對著月明背影喊著:“既已來了,不用完早餐?”
果然,正往外走的背影頓了一頓,隨即轉身,說:“早知上神漪瀾閣點心做得精致講究,今日有幸品嚐,勞煩上神了。”說完連蹦帶跳著往漪瀾閣大廳跑去,東訣見她不失貪吃本性,帶著笑搖了搖頭,遂命漪瀾閣小仙準備早茶。
大廳案幾上,幾碟點心精致小巧,東訣知月明喜甜食,便命小仙做了碧落酥,酥餅用花蜜糅合,外加上從天宮帶來的艾草,讓糕點透出淡淡的青色,一口咬下,先是酥脆的蜜餞,入口之後輕嚼,唇齒間又散發出一股艾草清香,衝淡蜜餞的甜膩,更讓人覺得爽口。
月明一個還未吃完,右手又拿起一塊玉湖糕,這玉湖糕是用天宮碧池之水製成,修行的小仙間流傳著這麽一句話:玉榭的瓊露,天宮的碧水,嚐上一口活千歲。天宮的碧水指的便是碧池之水了。用它做成的糕點,不僅美味,還有增進修為的作用,是小仙們心心念念的食物。
月明放眼之處淨是精致的吃食,還未來得及品嚐桌上的點心,小仙們又陸續上了其他點心。東訣坐在月明對麵,見她吃得香甜,也頓感胃口大增,竟陪著她吃了整整一碟點心。
飯畢,月明拍了拍圓鼓鼓的肚子,斜身伏在桌角上,不能動彈,見小仙們要將小食一一撤走,心裏萬分不舍,便忙招呼小仙道:“仙人莫急,如此佳品倒掉怪可惜的,我這就全吃完,勞煩仙人了。”
東訣也覺吃得太飽,便喝著茶水,看月明與小仙周旋。小仙見她如此說,也不知該如何,便偷偷看了眼東訣,東訣微微點頭適宜,眾小仙便放下手中托盤,隨即退下。
東訣看月明已經撐得動彈不得,卻還不讓小仙收拾,便說道:“還能吃得下?”
月明搖搖頭,說:“我們這些小仙,沒見過市麵,又未有上神這般口福,剩下的我打包回去,給哥哥姐姐們嚐嚐,也算是讓他們開開眼界。”
說完便站起身子,用法術變了個口袋,雙手不停地將各色吃食放入放入口袋,東訣挑了挑眉,笑著說:“我算是發現了,喂飽你還不夠,還要吃幹抹淨才算玩。”
月明朝他做了個鬼臉,隻管往口袋裏裝東西,裝畢,將口袋往腰間一係,向東訣做了做揖,便往院門口走去。東訣拿起月明送來的布老虎,用手要了要老虎呆呆的腦袋,再看看走遠的月明,低頭淺笑。
月明得了美味,便一股煙似的往月靈房間跑去,恰巧月白也在,便笑著說:“真是天上地下第一的狗鼻子,哪裏有好吃的你就在哪裏,我可說明,今日的吃食是給姐姐明日啟程後的,可沒你的份。”
月白見狀,搖著手中的扇子說:“罷了罷了,我隻當是沒你這個妹妹,如今我的地位怕是在你心裏最低了。”說完,臉卻湊到月明口袋前,看到底是何好物。
月明推他過去,對著月靈說:“今日恰逢東訣上神,便有幸去漪瀾閣拜訪,又恰逢今日他心情好,便命小仙做了眾多吃食於我,我便送些來給姐姐當盤纏。”說完便向她展示了各色點心,月靈雖有些不知其名,卻知漪瀾閣的點心定不是俗物,也一一收起來。
倒是旁邊的月白說話了,“左一個恰逢右一個恰逢,怎麽我素日裏跟著上神沒這麽多恰逢,也沒福氣吃到點心呢?”
月明知他言外之意,又從腰間掏出一方小包裹,遞與月白:“知你嘴饞,給你留著呢!”用力一扔,月白雙手接住,連連說:“算你這小沒良心的有點長進。”
月明衝他嘟嘟嘴,又拿出自己親手做的布老虎給月靈,“日後小外甥出生,你就拿這個逗他。”月靈接過布老虎,摸了摸月明的頭,低頭淚水便落下了,月白見她倆流淚,也不禁動容,身為男子卻是無法與她們相擁而哭,深呼一口氣,不禁聲音也有些哽咽,拍了拍月靈的背,從懷中取出一隻海螺,說:“你既已選擇此路,我也不阻攔你,若他日遇到困難,就將海螺吹響,四荒之內,我定趕到。”
風吹著遠方的南海,月光下海水泛起淡淡的漣漪,今夜是最後一次超度了,月靈將步搖拋向天空,易水寒將道術之劍插於南海方向,兩人齊齊發力,遠方南海顏色由深藍變成墨黑,由寧靜變得翻滾,無數淡黃色的星星騰空而上,月靈將法術集於步搖之上,步搖散發出的紫光越來越絢爛,最後照亮了南方的整片天空。
道術之劍也騰雲而上,劍身上的銀光越變越粗壯,最後匯集成一條銀龍直衝雲霄,與步搖紫色光亮融為一體,淡色的星星隨著兩束光的照射,慢慢變大,漸漸變成人形,最後化成一個個鮫人,魚躍而下,南海之上,泛起一朵朵的水圈,鮫人的歌聲再次飄揚在南海上空,大霧起,步搖碎,從此人間多了一位女子。
月靈和易水寒離開玉榭島之時,東訣將身上的夜清丸悉數交於他們,又對月靈說道:“既已成為人類,便再沒有護身之術,這些丹藥你且收好,若他日遇到不測,願能保你一時。”
月靈連連道謝,月明見姐姐要走,早已經哭成淚人,月白用扇柄打了打她的頭說:“就隻知道哭,又不是日後再不能相見,你若想姐姐了,我便帶著你去若水看她便是。”
月明擦了擦眼睛,直撲到月靈懷中,月靈疼惜妹妹,卻又不能表現得過於悲傷,免得眾人傷感,用手絹擦幹月明的眼淚,說:“姐姐以後不能常在身邊,凡事多聽哥哥的話,知道嗎?”月明點點頭。易水寒牽住月靈的手,她知是時候該走了,又回頭看了看眾人,依依不舍卻又注定分開。
鯤鵬化身成大鵬,背著月靈和易水寒往若水飛去。月明久久望著若水的方向,直到天色漸暗,才被月白和思雅相勸著回了屋。
房內桌子上滿是珍珠,月明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思雅相勸無果,也隻得由著她。遠方笛聲漸漸響起,時而亢奮激昂,時而婉約柔和,笛聲一陣陣傳入月明房間,細細聽著便漸漸止住哭聲,笛聲入耳,仿佛是在黑暗中的一座燈塔,又像是黑夜中的一顆啟明星,讓她在茫茫的傷感中,仿佛是抓到了一根浮木般,瞬間有了種踏實的感覺。
姐姐已走,便再沒有在玉榭島留下去的理由,若離去,東訣,你還能不能在深夜想起一個曾蠻橫,曾幼稚,曾迷茫的小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