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小七之死
屋外的天是一片漆黑,偶爾有微風吹過,驚動了叢林中的小蟲兒,伴著小雨打落了樹上的枯枝。
到了宮門口的時候,見隻有幾個侍衛在守著,心中有了底,想來是不會驚動了誰的。
阮清歡從地上拾起一顆小石子,往另一個方向扔了出去,正好落在護城河裏,發出一聲細微的聲響。
“什麽人?出來!”即便是再細微的聲音,也逃不過這些訓練有素的侍衛們的耳朵,更何況如今正是深夜,四處寂靜,自然是一根針落地的聲音也能聽見。
“好像是在那邊,快追!”另一個侍衛帶頭朝那邊追去,其餘兩個侍衛對視一眼,這麽晚了,想來就離開一會兒也是沒有大礙的,便也跟了過去。
真蠢!阮清歡在心裏偷著笑,也不敢馬虎,連忙趁他們都離開的這一小會兒跑進了宮門的對側,正打算從這裏翻牆進去。
隻是運氣有點背,不小心踩空了一塊石磚,整個人向後倒去。
“啊——”阮清歡嚇得叫了一聲,因為聲音過大,引起了侍衛們的注意,隻見他們咒罵一聲,便往阮清歡的方向跑過來。
卻在一眨眼間就不見了人影,侍衛們如同丈二的和尚般摸不著頭腦,你望著我我看著你的,紛紛搖頭。
“今晚是撞了什麽邪?!明明聽見有個女子的聲音,突然就不見了!”侍衛頭子低低地咒罵了聲,心裏邊十分不舒服,還是頭一回被人這麽耍弄。
一個侍衛見狀,心想反正也沒抓著人,倒不如趁勢拍個馬屁,便道:“大人,莫不是小的耳朵不大靈光了,這才讓大人誤會了。”
有了台階下,侍衛頭子也不是個蠢的,自然就順著台階下了,拍了拍侍衛的肩膀,笑道:“你小子不錯,對,就是你說的那樣!”
此話一出,誰還敢說什麽?侍衛見馬屁拍成功了,笑得更是諂媚,狗腿地道:“大人英明!”
他的話惹得侍衛頭子笑了起來,幾人笑做一團,隻是有一個侍衛卻是不大開心,心裏埋怨著這個侍衛。
“我呸!都什麽人。”啐了一句,倒也不再說什麽,畢竟說多了指不定就惹禍上身了。
片刻後,宮門口又恢複了方才的安靜,就好像剛才的那一幕沒有發生似的。
“我…”阮清歡被人捂著嘴,進了宮門內,好在是有驚無險,方才真是嚇死了。
唔,隻是這氣味兒,貌似有些熟悉啊,仔細一想,可不是熟悉麽?竟是師父!
冥世珩鬆開了摟著她的纖腰的手,臉上的紅暈一閃而過,僵著聲音,道:“傷未好全,你跑來這裏做什麽?”
雖說是知道她來做什麽的,但是就是不願意說出來,頗有些鬧別扭的味道。
阮清歡耷拉著腦袋,一言不發,實在是心裏著急死了,師父會不會因此就怪罪她?她是真的知道錯了,沒有武功的她又不能用仙術,當真是什麽事也做不成。
“知道錯了麽?”以往都會叫她一聲鳶兒,隻是這個時候他必須讓鳶兒認識到自己的渺小,免得日後受了欺負。
“徒兒知道錯了,師父不要不理徒兒。”她伸手去拉他的袖子,就像是個犯了錯的小孩子樣兒,格外讓人不忍。
今夜若不是師父,她是必定要被抓住的,而一旦被抓住,以她和親公主的身份自然是不會受到什麽處分的,但是她身後的家族可就慘了,就得為她的任性買單。
也不是真的要怪她,如今見她知道錯了,冥世珩也放柔了語調,道:“錯在哪兒了?”
明明是說了不為難她了的,隻是這話一到嘴邊就又變了味兒了。
抬頭看了眼師父,又低著頭,悶著聲音說:“徒兒錯在不應該不聽師父的話。”
見他沒有反應,阮清歡又想了想,硬著頭皮說道:“師父,徒兒還錯在不該不自量力,自視甚高。”
終於,冥世珩嘴角輕勾,露出了淡淡的笑容,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鳶兒,你要去見七皇子,為師不反對,隻是日後做事要先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能力,再不要做這樣的事了。”終歸是不忍她傷心,人間皇子謀逆,但見一麵也是不妨礙的。
聽到師父說出這樣的話,阮清歡低著頭眉開眼笑的,嘴角上揚,道:“嗯嗯,徒兒記下了。”
看樣子師父是不會罰她了,還可以去找小七,心裏邊高興,就連說話也是輕快的。
冥世珩無奈地搖了搖頭,笑道:“如今你有傷在身,今夜既已來到了皇宮,為師就帶你去一趟天牢。”
阮清歡壓著心中的喜悅,不使自己喜怒形於色,隻是道:“謝師父。”
二人便避開了那些個宮中巡夜的侍衛,自然,還有暗衛。
徑直到了關押罪大惡極的犯人的天牢,看著這裏的模樣,有一種陰森感油然而生,隻覺得莫名的有些冷。
“這裏就是天牢了,為師已經讓他們睡了,鳶兒,你快進去吧。”冥世珩倒是沒有什麽波動,仙界也有這樣的天牢,關押的犯人更是罪不可赦,見多了也就習慣了。
師父竟然一點兒也不害怕,阮清歡點了點頭,提起裙擺就朝天牢裏頭跑去。
一路走著,地上潮濕肮髒,卻是沒有法子,這裏是人間,不到萬不得已都不能用仙術,隻得咬牙無視了它們,拿著一旁的火把,四處找著關押小七的那間牢房。
“嗯——”聽見一聲悶哼聲,有些熟悉,便循著聲源找了過去,待到了牢房門口才看清了那個人的臉,竟是小七!
“小七!”怎麽會,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昔日的小七似乎已經看不到了,如今的小七是個渾身是血,沒有一處完好的,哪裏還有半分往日的俊美?
阮清歡捂著嘴不讓自己哭出來,太後究竟對小七做了什麽?即便是謀朝篡位也不至於在問斬前如此對待犯人啊,他們到底是怎麽狠得下心的?!
隻是她忘了,她似乎比太後還要殘忍,當初將葉周氏做成·人·彘的可不就是她自己麽?
所以說,人都是隻覺得別人狠,不認為自己會殘忍的。
像是聽到了她的叫聲,冥世城自嘲一笑,都到了這個時候了,他怎麽還會出現這樣的幻覺?清歡如今還在養病,哪裏就會來了這天牢?嗬,不過是他出現的幻覺罷了,便側了身子,不願再去聽。
“小七,是我呀小七!”見他不理自己,阮清歡眼底閃過自責,都是怪她,若不是她,小七又怎麽會淪落到這樣的地步?摘下頭上的發釵,將天牢的鎖打開了,忙跑了進去,道:“小七你醒醒,不要睡。”
已經帶了哭腔,嗓子也有些沙啞,鼻子酸澀,就要落下淚來。
原以為是幻覺,如今再一聽卻像是真的,還有身上突然出現的溫暖,冥世城清醒了幾分,睜開雙眼看她,隻見她臉色蒼白,掛著清淚,便伸出手撫上她的臉頰,道:“怎麽這麽傻,天牢也是你能隨便闖的麽?清歡,回去吧,我沒事的。”
“不,”阮清歡倔強地搖頭,道:“小七,我帶你走,我帶你離開這兒,好不好?”
冥世城笑了笑,已經是很虛弱了,搖頭道:“你能來看我,我已經很滿足了,隻是清歡,這是我罪有應得,怨不得誰。”
都是他的冥頑不靈,才會有了如今的下場,他又有什麽資格去怪罪別人呢?
不可能的,這不可能!阮清歡不相信,即便他真的是謀朝篡位,可不是沒有成功麽?況且不都說家醜不外揚的麽?小七好歹也是皇室子弟,為什麽就一定要被處死呢?她不要他死,不要!
“不會的,小七,明日我就去上書太後,請求她從輕發落,你一定不會死的!”冥世翊已經走了,就連小七也要離開她了麽?為什麽上蒼總是要這樣與她開玩笑,就真的不能公平對她一次麽?
拉住了她的手,冥世城對她搖頭,道:“清歡,你聽我的話,不要去,就當我求你了好麽?人活一世我也算是一名將士,寧肯站著死,也絕不跪著生!”
她的心思他早就明白了,七年前就是他自己誤會了,她不過是見他可憐,才一直鼓勵他的罷了,如今也是時候結束這一段錯誤了。
“可是小七——”她真的不想他死,小七不過是個沒有長大的孩子罷了,他的母妃含冤而死,換了是誰也都不會坐視不理的,若是她,也會像他一樣,這都是人之常情。
“別可是了,清歡,今生能遇見你,便是我最大的幸運,”不知為何,總是不忍她傷心,或許是他上輩子欠了她的,所以要在這一世來還吧,淡淡地笑了笑,道:“記著,以後要開心點,那個小霸王不在了,還有容世景,他對你也很好。”
阮清歡眼角濕潤,他這是在幹什麽?臨終遺言麽!不想再聽,便道:“不要再說了,小七,不要再說了。”
不要再提到那個人,他已經從她的世界裏消失了。
“好,不提他。”冥世城低低地笑了,將她抱著,肩膀已經濕了一片。
二人相擁許久,冥世城自知自己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便放開了她,想要吻她一次卻又不敢,他如今的樣子如同修羅,哪裏還有資格,便道:“時間不早了,回去吧。”
阮清歡本還想打暈了他然後將他帶出去的,可是一想到他的話又沒有這樣做了,小七不想做的事她不會去做。
“好。”沒有過多的話,起身出了牢房,回頭望了他一眼,便離開了。
清歡,保重。
他不會等到年底被問斬,即便是錯了,也要錯得有骨氣。
從草床下抽出那把他的母妃生前贈他的長劍,一個旋轉,人已倒落在地。
母妃,城兒來找你了。
他的目光停留在牢房門口的光亮處,再無了生息。
待到阮清歡出了天牢後,一眼就看見了正等著她的師父,心中難過,便道:“師父,小七他,他不願意走。”
這個走字,他自是明白是什麽意思的,七皇子不願意隨著鳶兒逃離,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也算是他有傲氣,寧死不屈。
“嗯,七皇子寧願死也不願離開,這是他的選擇,鳶兒,你不用自責。”鳶兒到底還是太牽掛這些,若是放不下,日後又該怎麽辦?
撲進師父的懷裏,啜泣聲傳來,好在四周無人,不然是一定會被驚動的。
冥世珩輕輕地拍著她的背,許久,才與她一道回了淮南王府。
自古以來,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誰也逃不掉、躲不過。
次日一早,宮中就傳出了消息,罪人七皇子冥世城在牢中畏罪自殺,太後心仁,將他予以厚葬。
阮清歡在院子裏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忍不住就笑了,嗬,太後心仁?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了出來,小七,這樣的結局可是你願意的?
“公主,七皇子他——”辛悅在一旁伺候著,心裏也是難受的,七皇子那麽好的一個人,怎麽就這樣糊塗呢?
“不必說了,我已經知道了。”阮清歡抬起手打住了她的話,小七的一生都是為了複仇而活著,如今先帝已死,他也算是圓了心願了吧。
辛悅點頭,她明白公主此刻的心境,七皇子這麽一走,公主與七皇子一向交好,隻怕是又要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傷感了,歎息地搖了搖頭,卻什麽也沒說,這個時候還是讓公主靜一靜的好。
“你們都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也許,小七是釋懷了的,她又有什麽可難過的?
“是,公主。”辛悅點點頭,又朝其他婢女揮手,一道出了這個院子。
被雪堆積有些時日了的樹枝,一如枯枝般悄然落下,打落在地上,發出一聲聲清脆的聲響。
“又在下雨了,小七,你可有看見?”微風細雨,如春風般輕柔地撫過她的臉龐,一如小七的手掌般溫柔。
她低聲呢喃,扔下油紙傘,伸出雙手去接那落下的雨滴,卻是怎麽也接不了,雨滴剛落下就從指間劃出,直直地掉落在地上,與那些枯枝混在一起,不可分離。
“怎麽連你們也要欺負我,就真的那麽不可饒恕麽?”分不清是對誰說的了,像是對她自己又像是在替小七,就像這樣的天,說變就變。
雨下得越來越大,梧桐樹上的殘花被打落,與泥土混在一起,再沒了往日的嬌美。
本就虛弱,如今又傷了心,體力透支之下,整個人便向後倒去。
“不好了,公主暈過去了!”不知是哪個丫鬟喊了一句,阮清歡已陷入了昏迷。